第40章 尊上
“末将骆习秋，拜见尊上！”
屋外一阵铁器兵甲的磨蹭声，雁归成将睡将醒得被这一声高呼声彻底清醒。
心头甚是烦闷。
无慎突然睁大了双眼，双脚一蹬，直直地望着屋顶。
雁归成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这孩子胆子实在太小了些。
他起身披上外衫，也不管榻上双眸空洞的无慎，抬眼间房门已经大开。
一众将士跪下庭前，恭敬地等着雁归成，
随后八位身着青衫的丫鬟，手捧漆盘鱼贯而入，丫鬟们手脚很轻，可免不了发生些碰撞的声响。
无慎早已从惊慌失措中回神，愣愣地坐在榻上，裹着被褥看着屋中忙碌的众人。
雁归成四平八稳地倚在一旁的软椅上，由着身旁围着的人净面，宽衣，束发。
无慎第一次看着人晨起这般动静，小孩生在乡下，在村长家中更是寄人篱下，莫说雁归成这般兴师动众，冬日里能有他一盆热水，那是紧着喝的，哪能用来净面。
小孩没那么心思，他此刻只知，雁归成是个贵人，金尊玉贵到让人望尘莫及的那种。
“痴傻着作甚，还不过来？”雁归成只用余光瞥他。
无慎飞快地从榻上窜下来，盯着铁盆挣扎了半晌也没动作。
察觉到雁归成已然不耐起来，这才将手伸进热水中。适才在一旁也瞧见了丫鬟服饰雁归成梳洗，无慎凭着记忆清洗起来。
雁归成那边已然收拾妥帖，妖族比外面要暖和不少，此时他白衫银冠，玉带相佩，掌心微抬，白鹊腾空而起。
长身玉立，正如皓月携春风迎面。
无慎没入过村中的学堂，他只知雁归成长得美，不同于竹曦的娇媚，雁归成是自成一派的明朗之风。
小孩看出了神，竟一时忘了嘴里含着的温水，不留神地呛了出来。
雁归成的脸色不好看起来，眼神从无慎身上落到一旁的铁盆中。
声音也是透着寒：“渴了？你喝净面用的水？”
“我洗之前喝的。”无慎觉得理所应当。
凡人同妖族终是不同的，妖族可以数日不进食水，凡人不行。
“去备些茶水点心过来。”雁归成又想起什么，将丫鬟又唤回来，“就甘水便好。”
说完又去瞧无慎：“以后该是什么便是什么，不得乱吃东西。”
两人一番折腾后已是两刻钟过去，庭下厚着的人敢怒不敢言，又不敢擅自催促，只好暗自咬牙愤愤。
“林春呢？”雁归成淡声问道。
骆习秋早已站定，闻言只是硬声答道：“回尊上，兄长同巍乞郎君他们留在营中看守魔族。”
雁归成扫过他微弯着的左膝，心中的怒意消下去一些，淡声道：“近来西澍又不安生了？”
“是，黄泉涌出来不少，与魔界散落的魔汇合，耽误了些禀告的时辰，还望尊上恕罪。”
无慎在一旁啃着糕点，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地交涉，他并不太懂，可廊下那人唤雁归成尊上，嘴上却不见多大敬重。
他此刻不想唤雁归成尊上，他只知，雁归成待那几位换他师尊之人是和煦的。
小孩逐渐明白，一个尊上一个师尊，亲疏远近便是摆明了的。他是雁归成带回来的，倔气也开始作祟，他想唤雁归成师尊，他必要成为有用之人。
无慎又重新将斗篷裹上，雁归成让人给他拿了个合身的，这下寒风便不往里灌了。
雁归成被人簇拥着在前，无慎还是越过骆习秋的位置，亦步亦趋地跟在雁归成身后。
戚珂倒是在院前给雁归成备了轿子，被他想也不想地推辞。到底身为男子，略走几步路便要乘轿，不成体统。
“我们去哪儿？”无慎板着脸问。
“去军营里。”
军营无慎还是知晓的，村长的儿子就去了军营，每逢岁除才会归家，总是春风拂面的，说是在军营中当了大官。
“竹曦姐姐也在么？”
雁归成冷哼一声，这小孩倒是记性好。
西澍处于妖界西部边陲，与平阳相隔甚远，因与魔界相邻，属妖界最凶险之地。
那里原是狼族的栖息地，可这些年来魔族三尊之一容凌失踪，他管辖之地的魔族便没了分寸。西澍因此动乱四起，雁归成颁令让狼族撤离。
可狼族世世代代都在此处，年迈的便不肯离去，这样一来，西澍便必须常年有人戍守，狼族妖主庶三子骆习秋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众人出了平阳便齐齐骑上狼背，无慎尚小，便由将士托在身旁。
雁归成乘的狼通体雪白，跑得也要比黑狼迅猛，此时一人飞奔在前，身后跟这的是骆习秋。
狼群奔走得极快，不多时便冲出了平阳城，边陲之地的风如刀刃一般，将兜帽尽数吹落。
与无慎同乘一骑的是个盔甲上缝白羽的将军，热气呼在无慎耳边，尽是常年戍守边疆的粗矿。
他抽空拢紧了无慎散开的斗篷，将人往怀里拉了拉，朗声笑着道：“你这小孩怎会同尊上在一块？尊上竟还愿意带着你。”
他嗓门大，刺得无慎耳朵生疼。无慎也大声吼道：“我是他带回来的，他自然会带着我。”
“小孩没大没小，你得叫尊上！”
无慎一直听着旁人喊雁归成尊上，不知其姓名，只知这人身份贵重，这会板正着脸问道：“他……很厉害吗？”
身后那人朗声笑了：“你是凡人罢，这里是妖族你应当知道，尊上嘛……你们凡人有皇帝，我们妖族至尊便是尊上了。”
无慎倒是没有太大惊讶，他对雁归成的身份早有揣测，闻言只是淡淡地哦了声。
狼群托着众人一路飞奔，第三日日暮之时才到西澍。
雁归成率先翻身下地，看着无慎被人抱下来，又大步走到自己身后跟着，整张脸被吹得煞白，却依旧板着脸。
真是个小正经。
竹曦一行人已在营前侯着，见着狼群停下，赶忙走近相迎。竹曦瞧见无慎又是一阵欣喜，连带对骆习秋都笑盈盈的。
无慎抬眸看了一眼，原本只有四个弟子，这会又多出一个。
心想，这便是雁归成口中问起的林春了。
他竖着耳朵听，注意到那人也唤雁归成师尊，雁归成倒是不甚搭理，接了对方递来的汤婆子。
无慎在廊下停了一会，知道这位林春是长相凶狠的将领的兄长。这样一看，林春长得比骆习秋秀气许多，站在雁归成身旁，眼神有意无意地略过无慎。
无慎时刻注意着雁归成动作，毕竟这里也就他和自己熟悉一些。此时看着他刚抬脚，无慎便板着脸要跟着。
谁知却被骆林春横插一脚。
雁归成走了几步，才发觉一路跟着他的小孩不见了。他停住步子，余光往后瞥了一眼，瞧见了被骆林春挡在身后的矮小身影。
“走快些，躲在后面作甚？这里狼可多，当心被叼了去。”说完也不顾身旁的眼神，将无慎拽到身旁。
这话自然是骗他的，西澍的狼都成了精，离凝结妖丹只差临门一脚，已经有了妖的意识。
无慎被他拽着一路到了营帐，直奔主营而去。
主营内火焰正凶，烧得整个营帐都暖和宜人。
长相秀气的郎君上前，替雁归成解了斗篷，淡笑道：“竹曦师姐惦记着师尊畏寒，一早便在营里燃了木炭，就等着师尊前来了。”
竹曦笑得坦荡：“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大早，将营中的吃食搜刮了干净，我怎不知烟霜师弟突然喜了辣食？”
气氛甚好，众人只管哄笑，雁归成眉目也尽是柔和，径直走到火炕边的软榻上坐下。
哄笑过了，雁归成才将骆习秋唤进来，依着他的腿，雁归成在人行礼之前便开口免了。
“你之前说黄泉也有魔族涌入西澍，这是何意？”
骆习秋还是那副调调：“魔族一直蠢蠢欲动已经多时，末将起初并未察觉，可近些年魔族数量倍增，末将将其抓住，一番探寻之后才得知，有一部分魔族来自于黄泉。”
“随后你便将他们全部斩杀了？”雁归成突然凛声道。
骆习秋面色不改：“好要仰仗尊上亲炼的碎魔刀，尊上终日待在柳堰也是无事，不妨再多炼制些兵器，毕竟将士们可是同魔族以命相博。”
“骆习秋你放肆！”竹曦厉声呵斥道。
这帐中气氛转变太快，无慎淡漠的脸色不禁变了变，他抬头看着端坐在软榻上的人。
雁归成依旧半笑着，甚至抬手制止了竹曦。
“我不知天界的管辖之地为何会放出魔族，若是得闲，本尊定多炼制些兵器运往西澍。”雁归成正色道，“只是骆将军要真正将魔族镇杀便好，神魔之间的事便莫要插手了。这是尘霖尊上留下的遗愿，只要在妖界一日，受神树恩泽一日，便永世不得违抗！”
无慎第一次瞧着雁归成发怒，没有盛怒难支，只是强大的威慑施压下来。
“西澍首将骆习秋，有抗尊令，本尊命你自行领两百淬骨钉，你可服气？”
竹曦愤愤地看了雁归成一眼，显然是对此惩罚不甚满意。
“末将不敢不从！”骆习秋面不改色地说完，转身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骆习秋桀骜不驯已久，师尊为何对他数次宽恕？”竹曦不解道，“淬骨钉那是什么惩罚？不伤筋动骨反倒增长经脉，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
雁归成不为所动，招呼那位稍矮些的弟子往前，淡声道：“青葚，带你师姐去看着刑罚，除了淬骨钉，旁的一律不能用。”
青葚应了声，拽着愤愤不平的竹曦出了营帐。
其余两名弟子也寻了理由出去，这会便只剩雁归成，骆林春和无慎三人。
雁归成揉了揉脑门，随后才长长叹了口气，脱力地躺在软榻上。
骆林春上前，将木炭又烧旺了些，轻声道：“师尊放心，切莫伤怀，对师姐也不用操之过急。”
雁归成抬眸瞧了他一眼，眸中有些冷意，嘴上却笑着：“我罚的可是你的亲弟，更是你狼族的颜面，你不辩驳几句？”
“师尊这样做，自然有师尊的道理，况且骆习秋确有不慎，合该受罚。”骆林春的话里听不出情绪。
雁归成撑着下颚，饶有兴味地看他：“你还真是将狼族的冷血继承了个干净。”
这话听着实在轻蔑，无慎原以为两人要吵起来，可那骆林春只是笑笑，还细心地将滚落的木炭夹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