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霜罗
雁归成挑眉笑道：“我竟不知骆彦冬还有这等本事，能越过你这个妖主的震慑之力来让你的族人监视你。”
“师……师尊。”青葚彻底慌了神，“弟子并不知情啊，师尊！是这贱奴谋逆犯上。”
雁归成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瑟缩不止的人，心中便只剩荒凉。昔日的恭敬爱戴被遗落在三千年前，他沉着眸子去想，那些清散时日已然模糊不清，脑海中却是只剩下寡淡一片。
他同青葚虽谈不上有多亲近，但到底有过一段师徒情义，如今裹着冰冷的背叛将这份情义放到台前，里头早已变了模样。
雁归成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道：“你走吧，便是单单为了望月关的数百妖魂，骆习秋也不适再当这妖界帝君。我此行会亲手了结他，届时你便不用再受其威胁。”
青葚猛然抬头，将眼前人的失望与落寞皆收于眼底，真正的幕后之人被揭露出来，他反而褪去了表面的慌乱，盯着眼前这张俊逸却疲倦的面容，眼神闪过一丝凶狠。
雁归成阖着眼，只觉面前一阵寒风闪过。他蓦然睁开眼。
“师弟！”
白桓长衫玉立在他身前，大片的树叶落下，青葚捂着胸口倒在枯树下，被飘落的树叶盖了半边身子。
青葚哇地吐出一口血，扶着树干缓缓地站起身，肆声大笑道：“你怎地不杀了我？还是你要继续伪装普度众生的模样？哈哈哈……”
“我杀了你！”雀翎双目猩红，顷刻间羽箭已然上弓。
雁归成这才抬目，淡声道：“雀翎，把弓箭收了。”
他见雀翎愤恨不平，手上却人没有松开的意思，重复道：“口诛笔伐这种把戏我不在意，我既说了不杀他便不会食言。放下吧，我现下有些累，两位神君且容我休息一二再上路。”
青葚倚在干裂的树干上，笑得前仆后仰，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顾自地喊道：“雁归成，你累不累啊？你是不是还挺瞧不上骆习秋的？骆习秋是心狠，可他却不似你这般道貌岸然！”
白桓转头看着雁归成，那人脸上的笑意尽数蔓延进了眼底，好似此刻被徒弟犯上辱骂的不是他。
“你怎还有脸面提竹曦师姐？师姐尊敬仰慕你数百年，落得你袖手旁观！我青葚此生所做最后悔之事便是让竹曦师姐靠近你！”青葚双目赤红道，“天道不公！当年怎会让你晋升上神？你这个刽子手就应该死在噬骨阵下！”
“你活该受万蚁噬心之苦，你本该永世不得超生，雁归成……”
白桓长袖一拂，将青葚那方设下法阵，四周骤然寂静下来。
雁归成只稍稍抬目看了白桓一眼，并未多言，继而阖眼倚在树上养神。
周身被一股温和的法力包围，雁归成不用睁眼便能想到是谁，他倒是没有去制止，一是实在太累，二是白桓把握的力道实在太过恰当。
法力源源不断地渡入进来，将寒冷入骨的难受驱赶体外。雁归成原本只想休整一二，却在这如温泉的法力滋养下渐渐失了意识，沉沉地睡去。
日光拨开黑夜的蓑衣，黎明的光洒在积雪甚深的地上。
雁归成在刺眼的光亮里醒来，温热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他这才发觉自己躺在白桓怀里。
他微微动了身子，轻轻地从白桓怀里脱身。
躺在一边的斗篷已然干透，只是沾染的血迹十分惹眼。雁归成倒是不嫌弃，起身将斗篷批回身上，余光瞥见一旁面目狰狞的青葚。
白桓的法印只是隔了声音，并未束缚青葚的来去，此时这人仍留在原地，其意为何也不用雁归成多猜。
鼠族最擅情报传播，青葚若是这一路上都跟着，怕是要将一路动静都悉数落入骆习秋耳中。
虽说此行最终的目的是柳堰，他们也早已与骆习秋碰面，但要时时刻刻受人监视，还真是让雁归成说不上来的烦闷。
雁归成抬脚往前走去，抬手想将白桓设下的法印驱散，却是未果。
他心下不禁讶然，他知晓白桓虽年岁不大，却法力雄厚，却不知这人已然要高出自己。
他抿着唇，法力在右手微微凝聚，一团赤红的火苗在浮动。
青葚隔着法印轻蔑地朝雁归成笑，双唇张张合合，因为法印的缘故，雁归成听不清一字半句。
大抵也不是什么好话。
雁归成索性不管，缓缓将灵力推入青葚体内，过了半晌脸色才稍稍好些。
魔气倒是不深，雁归成沉声将灵力收回，连带着那缕上蹿下跳的魔气一道抽离青葚体内。
雁归成捡过一旁的铁链，倾身将人重新困回树上，淡声道：“你安心在上面待着，待我们走远些便会松开。白桓设了隔音咒，你便不用再扯着嗓子瞎喊了，旁人听不到。”
待雁归成将人收拾好后，白桓几人也相继醒来，众人稍理了一下行装，便施法往前飞去。
现下骆习秋已然知晓众人闯入妖界，这会便不必再避讳用法术疾行。
众人又重新折回轩映池，转而北上，径直往凛风城的方向赶去。
凛风与洛兰在城楼的修葺规格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比洛兰还要暖上许多。
缈素身上的斗篷已然褪下，不禁疑惑道：“照理凛风比洛兰更贴近柳堰，属于冰川深处，可这凛风的气候却比洛兰暖上许多，归成上神可知为何？”
雁归成沉着眸子深思片刻，心中闪过的疑虑愈加扩大，须臾后才道：“妖帝受万妖拥戴，自然是要以雄厚的妖力，维持最适万妖生存的生活条件，离柳堰越近，受妖帝法力恩泽便更大。”
凛风与洛兰一样同属妖族五大主城，不过凛风比洛兰要热闹许多。
此时刚过巳时，高耸的城门前人流涌动，穿戴整齐的士兵肃穆地站在城门两侧疏通队伍。
妖族极少会有外人潜入，此时排查得十分松懈，雁归成一行人极轻松地进了城。
雁归成道：“我们稍微走快些，能赶在天黑前到青拂城落脚。”
雀翎早被周围各式各样的小贩迷了眼，听着这话不禁拽着雁归成道：“我们不能在这住一晚吗？”
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长街两旁的铺子里，兴致盎然道：“你看啊，现下才午时，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开始步灯拉帘，我看今晚的夜市肯定极美。”
雁归成无声笑了笑，并未在此多做停留，而是缓步往前。
万家屋舍点灯，外城人流涌动，皆在展露今日的非同寻常。雁归成一踏进凛风便已想起。
“今日是凛风每年万妖同贺的悦巳节。”
“届时心有所求的妖从凛风的护城河顺流而下，随长河行至八方庙宇。传闻唯有心诚者方能到所求之地。后世却多是做未婚配的妖求取姻缘之选，信男信女必要身着素纱，女子头戴帷帽，男子以青铜面具遮面，踏扁舟而下，姻缘所求之处乃是轩映池。”
雀翎听到这不禁疑惑道：“既都蒙面相待，还谈何求姻缘？”
“想来这般便是为了抛开皮相，求一个契贴的心悦之人。”白桓道。
雁归成脚步一顿，听到这话只觉有趣，继而轻声笑了笑。
当真是涉世未深。
雀翎仍是不解：“可既连坦诚相见都不曾，又怎会……”
缈素实在忍俊不禁，解释道：“能借此神乎其神的传闻托付一生的，定是两情相悦之人一道前往，借此由头来求得两族应允。”
雀翎哦了一声，转而眼巴巴地望着雁归成，拽着袖子便不肯再往前走了。
“别想，你若是不想被我丢在这，你大可留下。”雁归成脚步不停。
“那你身上有银子吗？”雀翎神情恹恹，“我买些糕点总是允的吧？”
雁归成驻足，转身看着雀翎，眼底的笑狡黠而危险：“银子没有，现成的烤麻雀你吃吗？”
白桓抿唇笑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些碎银子递给雀翎，淡声道：“我这里倒是有些，便给了雀翎吧。”
“我当白桓不染尘世，原来也会身带这些俗世之物。”雁归成斜睨他一眼。
白桓面不改色道：“从前是没这习惯的，后来不不知怎的，出门不带着总觉得空落落的。”
“师弟这是被阿今烦惯烦怕了，阿今跟个小魔王似的，师弟常被阿今拽出去，要是身上不带些银子，怕是只能以身相许以报不下百次了。”缈素笑着道。
雁归成反应过来缈素口中的人是她的亲妹妹缈今，想到那个粉雕玉砌般的小姑娘，只是抿唇笑了笑，抬脚进了点心铺子找雀翎。
铺里占地不大，琳琅满目的摆满了整间铺子。雁归成走进便觉得清香扑鼻，各式的花香果香混在一处，足够令人垂涎。
“谢兄，你当真不愿陪我去一趟？”一位身着青灰色锦缎的男子说到。
身旁那位明显穿着素净的男子躬身挑拣糕点，淡声道：“不去，陆兄同我皆有婚约，还是该洁身自好些。”
“谢兄也太过低看陆某，如今我早已还改过自新。”陆公子道，“听闻前两日霜罗琴在轩映池重现于世，世人对这等这等法宝向来趋之若鹜，我自然是想去碰碰运气，便是能远远地瞧上一眼也无憾了。”
谢公子这才动了心思，急声询问道：“可是我听闻的那把霜罗琴？”
“自是消失千年的三弦古琴霜罗。”
……
“雁归成，你吃吗？这糕点比你黄泉里的土要好吃多了。”
雁归成整个人的思绪还停留在铺子里那两人的对话中，自是只是缓缓伸出手来拿了一块在手中。
雀翎犹豫片刻便将糕点盒子往白桓那出推了推：“白桓上神，毕竟是你的银子，你随便拿。”
“你随便拿一块便好。”
雁归成思绪半醒半迷，冷不丁这一句窜进耳边，他握着手中的糕点晃着神，毫无意识地将手递到声源处。
白桓看着眼前的糕点一愣，伸手便要去接，谁知那人竟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糕点慢慢靠近，已近嘴角。
鬼使神差地，白桓缓缓张嘴将糕点接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甜。
温热的唇瓣掠过指尖，糕点酥软，白桓轻轻一咬只吃进去了一半，此时雁归成举着剩下一半的糕点骤然回神。
白桓看着愣神的雁归成，薄唇一勾，舌尖轻轻略过唇瓣的甜意。
他看着雁归成举足不定地拿着剩下的半块糕点，心中说不上来的愉悦。
雁归成避开那人深邃又有些挑逗的眼神，如烫手山芋一般将糕点丢到白桓伸来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