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阴阳阵(下)
罗盘盘旋在前的尸体瞧着长相越十六岁上下,面相与他周围陈列的截然不同,这具尸体附近的所有尸体都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唯有他维持着生前的样子,死想也并不狰狞,像是睡着了一般。
因身量的缘故,被藏在一众成年尸首中,竟让雁归成和白桓竟为发觉丝毫异样。
白桓施法在尸体下拖着,随即从掌心慢慢凝成一团烈火,细小却源源不断法力往尸体悬梁处推入。
不过片刻,尸体的双手便松了,失去支撑的尸体坠落进白桓的法罩里,符纸也不差分毫地贴在上面。
一通动作一气呵成。
雁归成远远地瞧着,却越来越不安。
太过简单了。
突然,耳畔传来细小的摩擦声。
正当白桓持着伞,正载尸首而归时,头顶的悬梁开始松动,身后的一具尸体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激起一阵血花。
坏了!白桓带回的不是阵眼!
雁归成一直悬着心注视着那边,如惊雷的轰鸣声在心口敲击,他死死盯着白桓面不改色地朝自己这边而来。
此时远处大片的尸体坠落下来,顷刻便在血水里腐蚀,成了一摊青灰色的白骨。
阴阳阵动了。
青灰色的白骨转为一缕青烟,数不清的烟雾,将那缕白色身影笼罩在其中。
眼前只剩层层结起的青雾。
他看不清白桓,亦不知阵中情形为何。
心口像是突然空了一块,涌上无止境的慌乱。
不知不觉中,雁归成已然施法将自己悬空,双手结印,身后化出一对烈火熊熊的双翼遮在身侧。
“无慎!”
他已然神识涣散,分不清此刻已然是三千年后。
口中脱口而出的名字已然沉进流年的长河中,可他分不清,此刻是妖界还是人间。
无关修为,他只知他心中若念,便是有千万之一身陷囹圄的可能,他便难以冷静自持。
待白桓屏息地拖着尸体从毒气中脱身之时,迎面撞上双目猩红的雁归成。
不只是这些,更引人震惊的是他身后那双正燃着熊熊烈火的双翼。
“雁归成你……”
雁归成愣了片刻,双翼瞬间消失不见,整个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坠。
突然,他腰后一紧,白桓情急之下将雁归成整个人揽入怀里。
他半个手掌半搂着着雁归成的身子实在使不上力,对方又像中了邪一般除了瞪眼啥也没动,他只好揽得更紧,才不至于让人掉下去。
只是两人的距离实在贴得太近,近到……白桓能清晰的感受到雁归成的心跳,微微扇动的睫毛,眼下凝聚的水渍和一臂就能圈得很牢的腰。
他来不及想身为上神为何能幻化双翼,只是被他眼角的红晕怔住。
雁归成,是为何神伤至此?
上神之躯本难为红尘的七情六欲而伤,只因他们见过了太多悲欢离合。
白桓这些年亦是如此,母神自从他记事以来便从未同他相见。师尊与师兄弟更是多操心于修为,身旁感性之人寥寥无几。
宫悦跳脱,却从未因何事而心焦气燥,即便要比多数神官有烟火之气,倒也一直维持着天界的一贯作风。
他们都还立于神坛之上。
就连白桓自己亦是如此。
只有雁归成,待雀翎嫌弃却暗暗相互,会为柳云的忍让而怒不可遏,甚至以玉相赠,为其递上凌云梯。
在雁归成身旁,他好像才知晓,原来上神亦可为七情六欲所动。
他第一次货真价实地体会到,胸口涌动的血这般滚烫。
不过须臾,两人稳当地在屋外落下。
雁归成这会已然重拾神识,挣了挣身子,横在腰间的手依旧纹丝不动。他绷着脸道:“撒手。”
白桓霎时回神,讪讪地脱了手。
雁归成挣脱束缚,转身瞧着开了一半的阴阳阵,法力缓缓在掌心凝聚,他掌心微动,整间屋子都烧了起来。
他垂目沉思的模样映在灼灼火光里:“罗盘既能察觉到气息,又选了这具尸体出来,为何阵法还是动了?”
他看着法罩内谈得上面容安详的尸体陷入沉思。
“不对!”雁归成视线落在尸体颈间,“这具尸体是男的。”
白桓显然是早已发觉,淡淡地嗯了声。
雀翎晃着脑袋,实在不解:“可为何那鬼跑出来要将人杀了还要换上衣裙?鬼都这么闲?”
雁归成不答,只将雀翎拉到身后,他歪头冲白桓笑道:“上神,借你宝剑一用?”
白桓薄唇紧抿,自己从未在雁归成面前持剑,他是如何得知。
他心中有疑,面上却丝毫不显,老老实实将无双剑唤出。
雁归成面不改色地握着剑柄拔出,无双剑同出煊池,乃是上等寒石所铸。剑身银白,剑光凌冽,他微微晃动剑身,无双剑在弯月下激起波光粼粼的银光,倒是不被阴阳阵的血月所染。
只是无双触手生寒,不消片刻就将雁归成的手冻得僵冷。
雁归成轻笑:“这剑和你挺像。”
他隔着距离挑动尸体身上的裙带,脸上笑意未收。若不是场景不和,雁归成这幅样子落了雀翎眼里,活像一个登徒子。
“阿慎便心疼片刻。”他笑道,“上等宝剑用作这等勾当,实在是委屈了无双。”
衣裙散开,映入众人眼里的尸体再不如隔着衣裙看舒适。
尸体上青痕交错,然而更令人胸口不适的是,这死者腰间突出来很大一圈皮肉,腹部生出半臂长肉柱,足有死者小腿那般粗。皮下嵌这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是树木的皮。
白桓脸上亦不禁变了颜色,他从未见过这等邪物,压着嗓子问:“这是何物?这是尸体全着长裙的原因?”
想来这尸首皆身着长裙,便不是那来寻仇的鬼魂所为。
雁归成应了声,算是回答他后面的问题,将剑塞回剑鞘,才徐徐开口:“这是万腰藤,也被人称作妖藤。藤蔓从被打入体内的那一刻会在腰部生长,变大,最后像是树木分叉一般,从腹部生长出来,藤蔓与血肉连在一起,直至死亡,都不可与其脱离。以前有中招的人割腰生刨直至气绝身亡也刨不下来。”
画面实在诡异血腥,雀翎抖了抖身子,道:“那若是任其生长不管呢?”
雁归成附着法力慢慢游离在尸体腰部,声音沉着而生冷:“等腹部的分枝长到够到地面,藤蔓会将宿主拽进土里,他们开始会保留意识,切身实感地感觉到自己如同树木一般榨取土地里的所需物,直至藤蔓在地下彻底生根,宿主会慢慢被蚕食掉意识,变成一颗真正的树。”
白桓冷声道:“此等阴狠之术焉能存于世上!”
雀翎突然巡视四周,头顶最上一层载了满山的树,他颤这嗓音道:“雁归成,那……那这山上的……都是?”
雁归成的手掌一顿,无暇顾及雀翎无关紧要的恐惧和白桓对肢体接触的抗拒。
“退后!快。”雁归成双手扯这身后两人便跑,却还是没来得及。尸体身上的藤蔓突然炸开,中破了白桓设下的法罩。
白烟将雁归成三人都笼罩进去。
红白两道弯月在一瞬间破碎,整个村庄只剩树叶的沙沙声,不知是人,还是真正的树。
烈火焚烧的祭台只余灰烬,隐约闪着未灭的火星,依稀映着不远处的一摊肉泥和两位浑身是血的男子,不远处还躺着只赤毛雀鸟。
灰烬之中骤然闪过一丝光辉,淹没在祭台的火星,无人察觉。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