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雁归成
雁归成藏在衣袖下的手一顿,雀翎头朝地从空中摔了下来。
“白桓上神的拜师大典在下也去了,许是上神那时见过在下?”雁归成顿了顿,笑着给白桓让了道,“既然这死鸟阴差阳错地将上神带了来,那就劳烦上神相助一二。”
白桓显然不信这份说辞,面上不显轻轻点了点头,顺着雁归成站着的方向走去。
靠得近了,白桓才真正看清雁归成。只见那人一袭霁色衣衫,腰间白玉束得一个男人的腰十分纤细,外面的白色斗篷倒是看着顺眼了些,只是这人脸上挂着的笑让白桓眉心又皱了皱。
雁来岁合白衫尽,才知梦深不归成。
不知为何,他见了此人突然想到这句,不是首美好的词。
明明那人一直笑着,却给不到白桓半分愉悦和煦。
雁归成也在打量着白桓,他这身皮囊倒是一如既往的上乘,只是这几千年不见,倒是被南昭那老东西养成了块木头。
雀翎在地上趴了好一会,直到雁归成要把结界关了才起身。他撑着脖子眼巴巴地瞧着雁归成,刚要张嘴,被后者一个眼风递过来,瞬间蔫了下去。
白桓走了两步未见人跟上来,转身便见到了关得只剩一道缝隙的门和缝隙外眼巴巴望着雁归成的雀翎。
他有些不忍道:“他犯了什么错你得把他关外面?”
雁归成身子微微倾斜靠在墙壁上,双唇既薄,唇色又浅,此时微微上扬,显得分外凉薄。
白桓悄无声息地别开了眼。懊恼自己为何一而再三地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停留这般久。只是雁归成周身透露给他的熟悉感,绝不仅仅只有他嘴里一面之缘,这份熟悉感让白桓莫名有些胸口烦闷。
雁归成脸上十分坦然地说:“他从来都睡在外面。”
白桓:“……”
这人像是一句话是能入耳的。
他只好跟着雁归成穿过长廊,入目依旧两排蜿蜒得看不见尽头的火把,他抬头望去,火把的光映射出偌大的一个口子,隐约能瞧见身着黑甲的将士徘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只剩一处狭窄的洞口。白桓侧身穿过洞口,抬眼望去,天上的窟窿更大了,几乎覆盖了头顶的整块天空。
窟窿里面淌着满地的污水,坚韧修长的指甲在扣动玄铁栅栏,有的在用整个乌黑的身体撞着栅栏。这个位置,白桓连栅栏的晃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身后被人用脚踢了踢,白桓才意识到自己挡了道,他往旁边迈了两步,余光偏见身后的雁归成。
虽说雁归成瞧着不健壮,腰带束得他更显纤细,但到底是男子,洞口又实在窄小。只见雁归成微微半蹲着,侧身走过洞口,头顶的岩石带下了兜帽,白桓这个角度恰好瞧见被斗篷遮盖下的腰线和一张俊逸无暇的侧脸。
雁归成过了洞口,伸手将掉落的兜帽又盖了回去,察觉到身旁的那人别开了眼。
“这是……魔族?”白桓将视线落到了结界窟窿,转而又落在了地面的法阵上。
法阵占地极大,几乎覆盖了窟窿的面积,法阵边缘隔不远就立着一根石柱,瞧着竟有数十根之多。法阵中心放着祭台,摆放着巴掌大的黑石,正源源不断地往结界输送灵力。
白桓认得,是聚灵石。
他不禁有些动容,聚灵石产自妖界,其凝聚法力的功效显著。这些年自己也只是在南海见过指节般大小,被师尊宝贝似的当了生辰礼赠予了缈今师妹,更别提如今这么大块的聚灵石。
雁归成察觉到白桓的视线,以为他是为魔族所震慑。魔族数万年都不曾踏出魔族地界,现世的和平让天界这些年轻的神官都快忘了魔族的存在。这些年天界来的神官十有八九会讶然一二。
这些怪物魔族处理不了,恨不得结界破了将这些麻烦丢出去,黄泉只能竭填补。
两人一前一后地继续走,白桓脚下踩过一块硬石,抬脚就往旁边踢去。身后的雁归成突然开口:“走的时候尽量轻些,别吵着睡着的人。”
这四周漆黑一片,就连微弱的喘息声都听不见。白桓脚步顿了顿,很快明白他说的睡着了的人为何,怕是藏在暗处沉睡着未入轮回的鬼魂。
雁归成脚下稳得听不见踩过枯叶的声响,嗓音也鲜少的凛然:“黄泉里的忘川结界不止是通鬼界轮回,它还担着整个天下重中之重,便是是锁着魔族的地牢,里面关的那些是连魔族都深恶痛绝的怪物。天界这些年锦衣玉食,甚是安于享乐,若不是还有长渊压着,只怕我这会都已经坐着和魔尊喝茶了。”
雁归成说完又笑了声,像是试图将气氛缓和。只是白桓笑不出,他望着雁归成淡声道:“所以你那番说辞让雀翎去请人,结界已然到了必要长渊上神出马的地步了吗?”
白桓刚出口便已然后悔,这话怎么听都有些酸意,尽管他本无此意。
果然,身后骤然响起意料之中的哂笑声,笑声压得极低。在白桓忍无可忍之前,雁归成终于止住了笑,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暗哑:“上神之力即可,请长渊来嘛……总不能更稳妥些。”
总不能说是他私心想让长渊吃吃苦头。
“雀翎不认识人,我自是要说一个让他能认出人的办法……”
“这加固结界得用那法阵?”白桓突然道。
雁归成微楞,这转话头的本事还是那般生硬。
他腹诽了一通,面上却十分卖白桓面子,敛了笑意,正色道:“这法阵倒是谈不上什么大用处,只不过是撑着些残存法力罢了,加固那得全然使用神力去弥补破损的窟窿。”
白桓:“……”
别人求之不得的聚灵石,在他这儿成了没什么大用处。
他缓缓向前迈去,斗篷在寒风的吹动下微微飘动。白衣总是能在略显黑暗的天空下格外晃眼,直到他越过白桓,白桓才看清他衣缘处的花纹。
白桓再熟悉不过,是槐花。
“想来白桓上神也听说了,在下灵力低微,实在帮不上上神什么大忙。”
雁归成不知从何拿出一条毯子,将其铺在老旧的桌上,自己倒是不甚讲究,席地而坐。又凭空幻化出一些茶具,手心骤然凝聚出一团烈火,悠悠然地泡起茶来。
“在下替上神温上粗茶,静待上神佳音。”
白桓这才真正明白宫悦说的“劳心”是为何意。
雁归成眼瞅着白桓阴沉着脸往结界破口处飞去。
他近些年来愈加钟爱浓茶,等倒了第一次水时,白桓已着手修补结界。
他只瞧见白桓遥远的背影,白衣若明月皎洁衬他自不为过。
结界已经开始有一些修复的趋势,破洞里的魔族越渐模糊起来。
白桓守在结界洞口,冷眼瞧着里面魔族张牙舞爪地向他伸手,像是感觉到出口将被再次封存,他们争先恐后地碰撞结界,对光的渴求让原本面目粗鄙的魔族更加狰狞起来。
白桓面上敛得极好,几乎看不到一丝动容,他只是加大法力的施压,将这些魔族封存在结界之外。
汗水顺着额头滴落下来,很快身前就湿了大片,法力源源不断地往掌心凝聚,白桓能感觉到十指在微微颤抖。
雁归成重重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茶水的苦涩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胸口,重重的都堵在心头。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瞧着眼前人只身修复结界。白桓这些年在南海修为大涨,原以为只有长渊能修复的破损被白桓填补到极小的一处,慢慢地只剩了破裂后留下的几道裂痕。
破碎后的东西是无论怎样填补都不能和好如初了的,这个道理雁归成比谁都明白。
等到结界的裂口彻底缝合,白桓吞了好几颗丹药才撑住,没因灵力匮乏而摔下来。尽管黄泉干寒,白桓额间还是蒙了一层细汗。
结界修复之后的黄泉再不如刚刚那般灰暗,整片天空都亮堂起来。
所以白桓一转身便瞧见了卧在地上的雁归成,那个口口声声拿温茶当借口偷懒的人,此时正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脑中一直紧绷的绳好似突然断了,疲倦骤然幻化成了怒火,连喘息声都变得粗重。
他疾步往雁归成这边走来,在一脚将人踹醒和直接不告而别中犹豫不决。
然而脑中所有为自己出气的方式,都在走进时看到雁归成眼下的乌青而烟消云散。
白桓轻声蹲下,探了探杯沿的温度,已然凉得和自己手指的温度无异。
他端着喝了一口,耐不住茶的苦涩。沉声地咳嗽了一下,控制不住苦意,将差喷涌而出,惊醒了浅寐中的雁归成。
“抱歉,我没想吵到你。”白桓将余下的不适憋了回去,导致嗓音十分沙哑,“结界修补好了,若是无事我便回天界了。”
雁归成这些天都未安睡,此时想着打个盹也没人吵醒了。他脑中沉懵一片,调动不了任何思绪,只听见了白桓说要走。
眸色一暗,他连忙隔着袖子抓住了白桓的手腕,语气听着有些急切:“有事,这些天忘川结界破裂跑出去一只鬼魂,你可愿……”
白桓半蹲在雁归成身前,突然人被抓住了本能只想着挣脱。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雁归成,将雁归成眼眶微红和眼神中忽视不了的祈求都一览无余。
白桓有些不忍。
“好。”
两人都愣了。
雁归成是看着空荡的手有些无措,看来白桓这些年再南海不止涨了法力,还多了些招人不爽的坏毛病。又暗恼自己口无遮拦,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白桓应该越快离开越好,可话已出口,雁归成不能,亦不愿再反复无常。
他手肘撑地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拍了拍斗篷上的黑沙,面不改色地朝后将藏再斗篷帽的小东西抓了出来。
白桓瞧着雁归成手里的雀翎,有些错愕:“他是何时跟进来的?”
雁归成将鸟丢回地上,懒懒道:“在我躺下的时候,走吧。”
白桓:“去哪?”
雁归成头也不回:“白桓上神若是那一口浓茶充了饥,也大可在原地等着在下。”
神仙若是法力充沛,大多是不会尝到皮肉之饥。
白桓修补结界后服了丹药,更是没有任何腹饥之感,可此时还是弯腰将雀翎揣回怀里,跟在雁归成身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