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泉
万层云雾之上藏有宫阙无数，其中有金石为墙，白玉镶嵌为柱的宫殿最显辉煌肃穆，殿门高挂云霄殿三个大字。
此时正有一只金羽雀鸟翱翔于大殿上空，殿内两边立着白玉台阶，玉阶位置有高有低，分成两派，站着诸多神官。
与那雀鸟肆意盘旋的傲然姿态不同，众神官皆愁容满面，若是仔细瞧众神官神态，个个都是神情闪躲，甚至惧怕与雀鸟的眼神撞上。
一刻钟过去，雀鸟仍不见消停，翅膀不慌不忙的扇动声成了云霄殿内唯一听到的声响，众神官皆敢怒不敢言。
“长渊上神。”
终于，有神站不住了，众神问声望去。只见从台阶上方走下一位女神官，身着红衣，长发亦用红带束缚，两眸清澈而凌厉。
她双眸轻轻掠过众神，尽是不屑，只朝玉阶中央坐着的青衣神官拱了拱手，道：“今日这雀翎也不知是何故，久久未抉出下界的神官，绪缘宫可等不得这般久，想来雀翎也不会选小神，小神这便退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各神脸上变了几番颜色，煞是精彩。
“木棉上神此话何意？”
寻声看去，只见一位黑衣神官从石阶下走出，瞧着木棉的眼神中透着不满，语气也谈不上友善：“天界谁人不知这黄泉那位粗鄙，却同木棉上神交好，自是不会教唆这死鸟选了上神您去受苦，留下尔等这般不入他眼的，便是神魂俱散在黄泉也不会有片刻怜悯。”
木棉自然不是个任人冷嘲热讽的主，冷冷地睨上那人一眼，嗤笑道：“雀翎是替天下去选有能之人，何曾有你污言秽语的份？想是近来丘烨上神忙于起梁山琐事，竟不想对殿中神官疏于管教到如此地步！”
天界诸神也有差别，像木棉这般立于玉阶之上的乃是上神，而其他神官则分别立于自家主神之下，乃是普通神官。上神地位尊崇，故木棉瞧着那黑衣神官自是不屑一顾。
那神官正要再要辩驳，只见雀翎突然超自己这边飞来。他顿时双目一黑，再无暇同木棉争个高低，整个人颤了一颤，差点向下载去。
木棉见此更加不屑，暗道这些年从起梁山选的神官越来越不成样子。
然而雀翎未在此处停留分毫，众神视线跟随雀翎投射向外，只见殿前站着一位白衣持剑的男子，眉目清冽，面容神态不见丝毫波澜，周身似有青松相携，肩头停着一只赤金小鸟，不是那令众神避之不及的雀翎又是谁？
白桓微微偏头，下意识朝停在肩头的雀鸟伸手。
雀翎仔细地瞧了这只手片刻，白桓脸庞白皙，藏在衣袖中的手掌更是，掌心有一层肉眼可见的细茧，
这是常年持剑之人的烙印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却十分鲜明。
雀翎连双翼都未展开，在众神屏息凝视中纵身一跃，安安稳稳地在白桓掌心躺了下去。
一神一鸟，若是忽略此时众神眼中灼灼和殿内的剑拔弩张，此番情景着实温馨宜人。
“是本神忘了与诸位仙僚说，白桓上神自南昭上神处修炼归来，自此就留在神界了。”倚坐在台阶中央的长渊终于开口。
他缓缓从石阶上下来，声音虽和缓却充斥着令人不容置喙的强硬：“既然这次雀翎替归成上神选了白桓相助，那诸位便散了吧。”
众神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一一向长渊躬了躬身，从云宵殿鱼贯而出。
木棉越过白桓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最终是只字未言，大步出了云霄殿。
待众神走后，长渊才在白桓面前站定：“可曾去见了月璃？”
此时偌大的宫殿只剩了两神和一只鸟。两人身量相当，长渊虽同白桓站得近，说话的声音还是散在了大殿的每个角落，让本是家常的话硬生生地拉出了无形的距离感。
白桓数千年未回天界，此时对刚刚殿中的一切都浑然不解，瞧着长渊也并未向他解释的意思，他也止了开口向长渊询问的想法。
他稍稍垂眸，挡去了眼神里的落寞：“母神喜爱清静。”
长渊了然地抬目，便不再多言，抬脚往外走去，语气同方才一般无二：“黄泉这些年往天界求助越见频繁了些，雀翎既选了你，你便速速下界相助便罢。”
白桓应了，掌心捧着雀翎后脚跟着长渊出了殿。
这鸟瞧着金灿灿的，此时捧在手里却格外软和舒畅。
白桓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雀翎身上的毛，刚踏出云霄殿，就见一坨黑压压的人朝自己扑过来。
“这死鸟真选了你去黄泉？”
白桓一时不查被来人迎面撞上，原本待在掌心的雀鸟飞了出去。
云霄殿外瞬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白桓牢牢地将雀翎捂回手心，眉心略微舒展，从腰间掏出白玉小瓶递过去，无奈又忍者笑意道：“宫悦你何时能管的住这张嘴？”
宫悦没好气地接过药瓶，一边胡乱地往手上倒，疼得龇牙咧嘴：“这鸟和他主子一样没品，逮着不合眼的就要欺负一番，你刚晋位上神就去了南海，一别便是三千年，自然是不知如今天界众神最避讳什么。”
白桓轻嗯了一声，随意找了块地坐着静待宫悦下文，继而低头看着雀翎，他的指尖从羽毛中穿过，从指间划过的羽毛轻轻拂过掌心，让白桓心里的那点落寞彻底消散，想是摸得雀翎也觉得舒服，在他掌心打了个滚。
宫悦：“……”
他忍着讶然将药瓶往白桓怀里一塞，先一步往前走去。
白桓亦起身跟着他身后往槐梧宫。
“想来也是凑巧，天界多年来都能晋位上神的屈指可数，竟在三千年前相继晋了两位。”槐梧宫乃白桓住所，同云宵殿相距甚远，此时两人缓步踩过云层，落地无声，云雾却将两人的黑靴缠了半截。
白桓听着宫悦不太有情绪的叙述：“黄泉现在的主神就是那位先你一步位列上神的雁归成，不过他也挺倒霉的。”
宫悦说到这突然停了，凑近白桓后才压低声音道：“其实很多人都猜测长渊上神是不是极厌恶雁归成。”
白桓不习惯这般近的距离，不自觉地挪了一步后才开口询问缘由。
宫悦接着说：“黄泉之地苦寒，又终日与厉鬼相伴。我听拾羯上神说，以往在黄泉待过的神官要不是自毁仙根就是堕魔了。这雁归成法力撑不住忘川的结界，每隔个几百年就要请天界的神官相助。可那雁归成是个不要脸面的，去了的神官就差被他当狗使唤，修补忘川结界是分内之事也便罢了，可他连抓捕人间逃窜的孤魂野鬼也要借前去相助的神官之手，还得顾着这死鸟吃食，劳心劳力不说，可恨的是雁归成那厮就在一旁看着，丘烨上神上次回来差点把拾羯上神的丹鹤阁搬空了，可奇就奇这次距上次才隔了三百年不到，不然也不会让你撞上……”
两人不知不觉间到了槐悟宫附近的槐林外，雀翎在白桓掌心折腾不休，白桓只好松开掌心，雀翎飞快地张开双翼扑腾在槐树间。
宫悦暗暗称奇，手轻轻掠过还隐隐作痛的伤口，看着在槐花里扑腾地欢快的雀翎，哼道：“这死鸟倒是和你投缘。”
白桓忍不住地扯了扯嘴角，伸手唤了雀翎回来，抖了抖略有褶皱地衣袖，未踏足宫内，抬脚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你这就要下去了？”宫悦一时情急扯住了白桓的袖子，刚抖平的袖口此时又皱成一团，白桓不禁眉心一皱。
宫悦眼皮一跳，怯怯地松了手：“你有多久没在天界了，这般下界又不知雁归成要将你扣到什么时候，你……不去见见月璃上神吗？”
这是今日第二个问这句话的人了，白桓不胜其烦，对宫悦也比长渊来的熟悉亲近。
白桓抿了抿唇，泄气一般叹了口气，声音谈不上任何情绪：“母神这些年又何曾允过我拜见？去云宵殿之前就去过了。”
天界众人皆知月璃上神身旁不近外人，就连亲生儿子白桓都不受她待见。
宫悦心中无奈，却不好再说，生硬地转了话头：“那你跟着我去拾羯上神那求些滋养法力的丹药再去。”
“不用……”
平整的袖子再次皱了，白桓拗不过宫悦，被人拉着去丹鹤阁求了丹药。
白桓跟着雀翎的指引，在黄泉结界边缘站定，只见雀翎绕着结界盘旋一周，鸣叫声在空无一人的黄泉外格外诡异。接着结界缓缓地开了道口，恰好能过一人，白桓面色不改地跟着雀灵过了结界。
一入黄泉，雀翎便收了双翼又躺回了白桓掌心。
黄泉之境的天空与外界天差地别，这里遮云蔽日，道路两旁燃着火把，蜿蜒着向远处汇聚成一点。
这里并通神、人、鬼、妖、魔五界，向来由神界掌管。万物有灵，死后灵魂皆归于黄泉，过忘川，洗现世悲欢苦痛，通来世轮回。若有怨念不平者，则由黄泉主神亲手渡去怨念，以免积恨成魔，为祸人间。
白桓踩过地上枯黄的落叶，森冷的风掠过脸颊，吹动身后的发丝，而纯白胜雪的衣衫却未见丝毫飘动。
周围除了火把照亮的一步之地看不清任何事物，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耳畔实时传来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他还是步伐稳健地朝前走去。
突然，雀翎脱了白桓的手飞快地向前，白桓微怔之后赶忙跟上，等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地才停下。只见原本只有掌心大小的鸟慢慢变大，最后幻化成了人形，比白桓要矮小一些，大概同十四五岁的人类一般高。
白桓盯着这个赤毛黑衣的小孩，突然十分怀念他在手心打滚的感觉。
“你一直都有神识？”
雀翎突然觉得这人无趣的紧，高傲道：“那当然，我又不是那等凡鸟。”
白桓被雀翎这副自傲的神态弄得忍俊不禁：“那你是仙鸟？能带我去见你家主人了吗？”
“雁归成，我给你抓来了天界最好看的！”雀翎对着空地扯着嗓子得意地喊，“还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教育了一番，能把木棉姐姐送的红绳给我一根吗？”
白桓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雀翎说最好看的那个是自己，讨厌的家伙是宫悦。他忍着笑道：“你这么大点就急着想姻缘了？”
“什么这么大点？等到了雁归成那么老就什么都……”
雀翎还未说完，整只被吊了起来，原本空荡荡的平地突然多了道门，这一块的天空骤然亮了。
“能把长渊给我带来，养你也不是全无用处。”门后想起这声慵懒却略带戏谑的话，白桓感觉心口被重重地击中了一拳。
雁归成缓缓走出结界，外面的风沙吹动了斗篷的兜帽，他伸手又将帽檐扯了回去，想到待会可以使唤天界最说一不二的上神，心里那点面对黑沙的不满都消失殆尽。
雁归成兴致勃勃地抬目，然而满心期待的长渊并未出现在雁归成眼前，而是微怔着面露不解的白桓。
“我是不是见过归成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