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密雨
“彼此彼此，”凌逍将李青风的发顶揉乱，“我们都是，特别幸运的人。”
特别幸运。
雨丝飘飘扬扬落下来，徒劳地滋润着枯萎的藤枝。
李青风坐得累了，四处走动，似乎对壁上各色的明珠有了兴趣，在那儿站住了。
凌逍走过去，搭上他的肩膀：“怎么啦？”
李青风分他一点目光，随后想到什么，将手伸进他的袖子：“匕首呢？”
凌逍任李青风在他袖中翻江倒海，兀自岿然不动：“匕首，做什么？到此一游？”
李青风终于摸到匕首，“恶声恶气”：“看着顺眼，挖下来。”
“诶？”
只见李青风抽出银亮的匕首，瞧他一眼，道：“可以么？”
“可以哦，这个青风也可以用的。”
李青风点点头，抄起匕首刺入石壁，白色的明珠颤了颤，生出蛛网似的细纹。
“哎，青风，”凌逍看见细纹，就要去拉他，“悠着些。”
李青风好似迷了眼，也不听他的话，继续扣弄那块岩壁。
细碎的石块簌簌落地。
凌逍原本想拉住他的手悄悄贴上他的后背，柔而缓地抚摸着。
“咔！”
白色的明珠发出一声哀鸣，碎成几块先后坠落，发出微小的叹息。
“可惜了。”罪魁祸首一脸冷漠，将匕首在袖上蹭净入鞘，还给凌逍。
“不挖了？”
“没什么意思，不挖了，”李青风抓住凌逍温热的手，语气颇轻快，“走吧走吧，我不喜欢这里。”
凌逍顺着他，踏回黑暗：“好，不喜欢这里，以后就不来了。”
然后被呼啸的冷雨浇了满头。
凌逍抓着李青风左手藏到背后，眼睁不开，嘴里也塞了不少冰凉的雨水。
“小心！”
李青风将他鬓边的湿发捻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就撑了起来。
李青风对着有些诧异的凌逍眨了眨眼，亮出一个中指长短的纸伞：“师傅给的，可以挡雨遮阳。”
凌逍接过纸伞，见那伞面上一枝红梅艳艳流转，觉得有趣，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
温暖的流光从那枝红梅上舒展开来，一道一道漾开，像一朵绽开的花。
凌逍颠了颠手中的纸伞，看向钻进伞底的李青风。
李青风捏了一把凌逍湿冷的脸颊，颇为得意：“是不是很精巧？”
“确实……”
稀薄的雨雾伴着微弱的红光腾起，李青风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在哭么？
李青风握着凌逍的手，看向远处崎岖的山路：“怎么了？”
李青风收回放在他眼下的手指，轻声道：“没事，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是么？”
“不过没有。毕竟那是……”会让人心碎的东西啊。
“山路不好走，小心哦。”
“要不将我的回涯拿出来？”
“何苦，”李青风将凌逍的手按下，呼出一口气，道，“撑着伞走，也不错？底下是有个小城？”
“是，可有想吃的？”
“啊，这么冷，你刚刚浇了雨，要吃些热乎的才好……”
“嗯，羊肉汤如何？”
“还要喝些姜茶。”
“姜茶？不必不必，好歹修炼十几年，怎会轻易生病。”
“挑。”
雨势不减。
急雨虽无磅礴之势，但很会入缝，力气也大，凭你粗枝大叶，也要风中摇零，凭你四方严实，逮着缝也能钻进去。
训风城也受了急雨的影响，街上安静得厉害，没什么摊贩，两边的铺子也将木门安得严实，只留了透着光热、泄着细语的缝。
倒有一些匆忙中被丢落的遗物，在风雨中湿透、翻滚，最后粘在爬着苔的青石砖上，下一阵风来的时候又跟着跑几步，全不顾之前的亲密。
李青风不喜人多的地方，不愿进那些隐隐透着人声食气的饭馆，凌逍就和他一起在街上漫步。
也不拘哪个方向，也不拘走多远，不记得方向了，等雨停了问一声就好。
撑着伞，凌逍更加鲜明感受着李青风比他高的事实。这让他有些超出掌控的不满，但这不满就像枝上谢败的花，遇上李青风的笑脸就跌落心头，化作温暖的芳泥。
“看什么？
“青风可冷？你的手很冰。”
“冰？”李青风将另一只手包上去，而后缩回宽大的袖中，“正常，一冷就这样。”
天生白月，雨势渐小。
有妖察觉到了雨势的变化，从门中伸出毛脸来，露出一个尖尖耳朵：“小了，小了。”
“那敢情好。”
“哟，”那妖看二人气质温和，也敢随口打个招呼，“进来坐坐？暖和！”
凌逍冲他摆手。
“谁啊！”
“谁知道！”那妖回头，将植被更加茂密的脑袋暴露出来。
“是两位老爷，谁知道是不是妖，撑一把伞，挺俊，看着是个好的。”
李青风似乎很喜欢这种场景，特意放慢了脚步，嘴角起了一点笑。
看着是个好的？
“和姒哥比呢？”
里面立刻响起哄笑声。
“哪儿，各有各的法儿！咱搁这么远，能瞧出多少来！”
“呸！修炼修到肚子里了！”
“嘿！小兔崽子你吃得少？这辈子能将爷爷这身毛修掉，爷爷就心满意足了。”那妖笑骂着退回去。
“湿了都！”
“嘿！信不信爷把你身上的那几撮毛剃了……”
凌逍也觉得好玩，想跟李青风说会儿话。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一定要有什么意义，但只要想说，似乎就有很多话。
就是在这雨中，在同一柄伞下，突然，想说点什么。
一个纤瘦的人影从街的尽头跑过来，遮雨的手臂中，露出一双金黄的蛇瞳。
那少年不高，着翻领青衫，戴碧色簪冠，步伐诡异。
李青风停了下来。
那少年注意到他们，愣了一下，露出一张带着柔弱的俏脸，招招手进了那家闹哄哄的店铺。
里面的妖似乎都认识他，同一个称呼参差不齐地传出来：姒哥。恭恭敬敬。
“哟，姒哥冒雨来啦。”
“嗨，苑儿想吃您这儿的羊肉，馋得紧，本少爷看雨小些，特意给个惊喜。”
“怎么不是您缠得更紧啊！”
“瞎说，苑儿才腻着爷呢。”
里面又是一阵哄笑，再次热闹起来。
“爷，不如雨停了叫伙计给您送去？这下着雨呢，多少不太方便。”
“是啊爷，小的刚刚看个雨，抹一脸水。”
“也行，淋了不好吃，正好瞧见熟人，谢啊。先走咯。”
“哟，您可收敛着。苑爷可不是吃素的。”
“巧了么，”那少年踏出门槛，白靴上一点泥迹也无，“苑儿可不就是吃素的。”
“去去去，看什么呐。”
那少年再次向二人摆手，毫不见外地跑到伞下避雨：“哟，恩人！”
“哟，小孩儿，挺熟？”李青风面上嫌弃，倒也没挪伞的意思。
“恩人，数月不见，一切可好？”
凌逍也认出少年：“一切都好，阁下也很滋润啊。”
少年的蛇瞳在二人包握的手上停了一会儿，笑嘻嘻转身，走在面前带路：“二位恩人已成了好事么？”
“尚未订婚。”
少年哼了个小曲，心情似乎很好：“好事啊，恩人。在下巫姒，虽然没多久就被抓回来，但还是感谢恩人。”
“没犯事？”看这少年和其他小妖相处不错，凌逍想不出他被抓的原因。
巫姒从怀中取出一根细草，撩到雨中：“呀，一朝失足，终生偿还。在下只是逃婚罢了。”
凌逍和李青风对视一眼。
“当然也没打算真的逃，就是，走个形式嘛。没想到苑儿那个黑心肝，想把爷放了再扣口黑锅……”
哟……真是多舛啊。
“说回来，二位没有妖气，在这妖城也无妖的特征，不是妖吧？”
所谓人形，只是取了四族的共同特征，发现与人极为相似，才以“人”命名。妖族修为越是高深，越接近人形，但一定会有妖族的一些特征，如尖耳，如蛇瞳。虽然可以掩藏，但也要费点力气，在这妖城也完全没有必要。
李青风十分坦荡：“嗯，人族。你一开始不就知道么？”
“人修？普通人族可不能轻易来这。”
“嗯。”
“恩人来这儿所为何事？”
“关你何事？”
“为了疾风谷？”
凌逍也不太惊讶，毕竟不远就是疾风谷，随口一猜罢了。
“那你愿意帮我们？”
但疾风谷确实不好走。哪怕经验老道者，稍有不慎就会迷路，更何况是没有精细地图且无法积累经验的他们。
巫姒没有太多犹豫：“可以带个路，毕竟是恩人，要报恩，不过要跟……”
一名高挑的男子撑着竹伞缓步而来，远远瞧着很像那日放他们离开的人。
刚刚还赖在伞里的巫姒猛地冲出去，将那名健壮的男子撞得踉跄。
“苑儿，担心我么！”
“臭蛇，滚蛋。”
“啊呀，苑儿。雨停他们就送羊肉了。”
“我可不是出来找你的。不要自作多情。”
“嗯嗯，我知道苑儿是为了羊肉。”
“别叫我苑儿，怪恶心的。”
“哈哈，这个不行。”
凌逍觉得此景甚美，懒散地靠在李青风身上：“青风，等会儿人散了，要去那个店里买些羊肉么？听着不错。”
李青风把手伸出伞外：“还不知雨何时停呢。”
凌逍将李青风的手抓回伞下，戳了戳缠着细布的伤口。
“雨小了好多，很快就会停了。”
“快停了啊。”
凌逍覆上去，温暖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