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浓沙
凌逍从无尽的黑暗中回来，清风拂开他的双眼。一切都是湿润的，混着木头的气息。他试着蜷手，左手依旧无力，右手被淡淡的温暖包裹着。
“怎么？”青风明显没有睡醒，声音还模糊不清，像是从柔软湿嫩的喉舌之间压出来的。
“没事。我还以为你走了。”凌逍想像平时那样说话，但显然还没恢复，气力不足，比李青风的声音强不了多少。
“不会。”
“可是你以后还是会走。”
“这个？迟早要走的吧。”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抛下我。明明说好的……”凌逍越想越觉得委屈，身体的脆弱蔓延到了精神，深藏的柔弱都浮了出来。
“抛下？什么时候？”
“啊，那个是梦吗？”凌逍若无其事糊弄过去。
“梦？凌少爷做什么梦把气撒在在下身上？”
“没有撒气。”
“行呗，什么梦？我想听听。说不准是未来的什么事呢？预知那种。”李青风那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凌逍休息过后好了不少，偏头正好对上他饶有兴趣的面庞。
“不方便就算了哦。”他的五官之下埋着厚重的阴影，双瞳也是厚重的颜色。
“没有。从哪儿说起呢。”凌逍思索一番，轻声开口：“我梦见，一场战争，我们并肩作战，不过我……咳咳”一缕清风飘过，将他封口。
冥冥之中，似乎有生灵在说：［不可。］
你已允许我破坏“过往”。
［所处即现在。不过你落得如此下场也有这部分原因。］
不过以梦的形势粗略一述。
［不可。］
你是谁。
［所见之影。］
“不过什么？”
“不过画面一转，你就抛下我先一步离开了。”
“诶？真的是这样？好迷惑……放心放心，我不会主动抛下你的。”
“什么叫‘不会主动’？”凌逍有些不满。
“就像现在你这倒霉样子，如果我伤重不治，那也不是出于我的意愿。”李青风平躺回去，闭上眼睛。
“是吗？梦里……”
“什么？”
“我忘了。大概是太悲伤了。所以我回来了。”
“凌少爷这么纤细呐。”
“哼。常人可是见不到的。好好珍惜吧李公子。”
沉默。
过了一会儿，凌逍再次出声：“真君可好？”
“师傅还不错，不久前我还去看过一次。”
“不久前？”凌逍噌得一下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看向李青风。
“嗯，你睡下没多久……不是。好吧，你睡了没多久我去看师傅了。”
滔天的委屈将凌逍淹没，他孩子一样撇嘴，声音混着哭腔：“你答应的。就因为我睡着你就离开了。你又一次抛弃我。不是说不让你去看，那是你师傅，那是我尊敬的前辈，也是救命恩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会了。”李青风爬起来将垂着脑袋的凌逍笼入怀中。
凌逍更起劲了：“但是你说好了的。你说好了的。但是一而再再而三……”
“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我应该提前跟你说的……对不起对不起……”李青风的下巴抵在凌逍的脑袋上，有些不舒服。
这是，木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清鸾真君严肃的声音：“二位，请适可而止。”
突然安静。
等清鸾离去的脚步声响起，二人才舒口气。听到木门被关上的声音，凌逍有些羞恼地从李青风怀中钻出来。
“下不为例。”
“好。”李青风实在觉得这个走向很神奇，他挠了几下脑袋躺下去。
“生病的人都很脆弱，所以还请青风多多包涵。”
这样吗？
“无碍。”
“青风，什么感觉？”
“什么，什、什么问题，就那个，很适合啊你，你未来的妻子肯定会喜欢。”
“不要。”凌逍觉得憋屈，拉过被子将头蒙住。
“少爷，您怎么啦？害羞吗？”
“没有。”
“噗嘻，蒙头舒服吗？”
“不舒服。”
“睡吧。”
“不睡。”
然后凌逍再次睡了过去，在李青风轻柔的拍打和安眠小调中。
他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街道。
弯月如梦，钩人心弦。
他沉醉于朦胧的月色，再次低头时发现冷硬的石块早被换上了青厚的柔软草地，一切都是白日的景象。
抬头时，弯月诡异地挂在明亮的天空，太阳不见踪影，明月清晰可见。
“啪嗒！”一滴鲜血凭空滴落，一滴接着一滴，颤颤巍巍向前延伸。
他凭着莫名的直觉，跟上鲜血。有时走快了，那鲜血直接透过他的鞋靴“啪嗒”，回头已经淌入草地。
红衣如火，鲜润如血。那是生命染红的白衣，那是银灰发丝的故人。
故人张开双臂，衣摆翩跹，如鲜红的蝴蝶。他跑上去，伸出手，连云雾都抓不到。
故人一跃而下，他疾步跟着，却被无限延长的崖挡住，崖的尽头，隐在风中，是一团模糊的人影。
人影越来越大，如墨染杯水，化作浓郁的夜幕。
凌逍又一次回到那个街道。
人形穿梭，热闹非凡。只是没有点灯。街的尽头，是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黑影。他朝他奔去，他朝他跑来。
但这条街道正在延长，街上的景致也在拉长拉厚，一切都是那么荒诞。
他停下脚步，那个影子依旧向他奔来。他能看到影子不再模糊一团的清晰飘逸的发丝。
不要过来！滚开！
他的声音被什么吞食，半点响儿都没有漏出来。
他要挥手喝退他，却感受到了右手的温暖。
他切实感觉自己睁开了眼。
一切戛然而止，眼前是木屋简陋的顶，坠着一个精巧的小篮子。里面放了个香囊，是青风喜欢的栀子花，他在路上买的。另一间是腊梅，青风曾说，腊梅的香气会让真君安心。
“青风，”凌逍突然感觉口干舌燥，这是他以前极少拥有的感觉，“有水吗？”
“有。”李青风正坐在草垫上看书，闻言放开左手准备起身，但被凌逍迅速反握回去。
凌逍被李青风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得了空的李青风走到窗前突然多出的一张小木桌旁，那上面摆着一个水壶和两个大碗，还有两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
“这阵儿刚过去，后面的镇子就醒了。人还说这次结束得比传说的早，”李青风举起水壶倒水，“碗很干净，这有的师傅那都有。”
李青风将装了清水的大碗端给凌逍：“能捧住吗？”
“嗯。”凌逍接过水，即使渴得厉害，依旧如饮茶一样细饮。等他喝掉一半，李青风已经喝完一碗，垫了块素巾，打开油纸包。
“好香。”凌逍也感觉到了久违的饿感。
“香吧？红糖饼，还热呢。还有葱油饼，等会儿。”李青风不知从哪掏出一双筷子，夹了饼子送到凌逍嘴旁。
“多谢。”凌逍捧着半碗水就咬上去，就着热水，没一会儿吃掉一块，感觉力气都涌了上来。
“可好些？”李青风将葱油饼打开，自己各吃了两块饼，不再管他。
“好多了。”凌逍越吃越饿，直接将剩下的全部吃完，水壶里的水也被他喝得干净。
“倒给我留些啊，”李青风晃了一下空荡荡的水壶，哭笑不得，“唉，要去师傅那儿蹭水了。”
“见谅，没控制住……”凌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
“噗，没在怪你，”李青风回头，侧脸浮着明亮的日光，他耸了一下肩，“师傅说这个正常。虽然她也不清楚。”
他捧着水壶打开木门，像是想起什么：“阿逍，你记得看看身上的伤口可有好。我们多少不太方便。”
“好。”凌逍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前后一共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七日，修炼的话很快就过去了，不是吗？”李青风握着门栓手有些颤抖，紧接着声音也抖起来，“反正你也醒了，精神也很好，也能吃能……”
“我不想你难过。”
“难过什么，嗤，早就过去了。”
“我不想你哭。”
“没怎么哭啊。就是，你差点、没了，断断续续睡了七个日夜，难免焦心。”
“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你将伤养好即可。”说完，李青风打开木门，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七个日夜……”一缕清风拂上素巾上的饼渣。
凌逍趁着没人，将穿了七个日夜的李青风的衣服脱下，仔细审视自己的身躯。他身上肌肉不如往日紧实，但是光滑细致了很多，陈年旧疤也被无情抹去。
本少爷披荆斩棘的象征啊！
就连愈合不久的腰腹创伤也无一丝痕迹。
不是吧！这样一来，族长房长不得往死里训练我啊！
你好！灰暗的未来！本少爷一点都不好！
凌逍在心中呐喊中换好自己的衣服，并将李青风的衣服叠整齐。
修真者进入虚境界后，可从自然吸纳足够的能量维持生命、修炼，大部分修者不再进食，不仅能节省不少排泄的时间，还能减少污垢的排纳、保持清洁。因此，即使被他捂了七个日夜，这套衣服依旧芳新清洁，他被擦了血污之后，也一直保持洁净。
所以，也是青风为我擦身换衣吗？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