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老家古镇
镇上还是老样，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顾凯穿过河流上的石桥，他记得姥姥说过，要是不记得回家的路，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可是姥姥，回家的路早就已经被我刻在灵魂深处，恐怕是忘不掉的了。
顾凯穿过那座桥，又穿过南瓜糕专卖店、莉莉绣庄和酥蹄店，顾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只觉身心的疲倦早已不知所踪，连呼吸都顺畅无比。
他满意的笑了笑，在他土生土长的地方，他放下一切防备，贪恋的呼吸着空气中飘来的熟悉的气息；这一切依旧还是令人心旷神怡，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热闹的街道，嘈杂的人声以及街道上飘来让他无比想念的味道。
门前还是那棵大树，它抽了新枝，长了新叶。
顾凯推开大门，他还没进门就急不可待的叫起了老人。
他很开心，也很兴奋，那是披露着回家的喜悦之情。
“姥姥！姥姥！我回来看你了。”
“顾凯，你回来了”一位40多岁的妇人走了出来。
“李婶，我姥姥呢？”
“在里面呢，你姥姥身体不好，我让她待在里屋呢。”
屋里的老人一直在咳嗽，许是听到了外面有人谈话的声音，她坐起来，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淑芳，是小宝回来了吗，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你快进去吧，你也很久没回来了，你姥姥一直挂念着你”
顾凯走进去，他看见老人坐在床上一直咳嗽着。
在他印象中，姥姥都是健康的，声音很洪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不像现在，白发如霜，眼窝深陷，脸上布着棕色的斑点，整个身体像是抽缩一般，看起来十分孱弱。
如油尽干枯的孤灯，在黑夜的暴风中用着自己干枯的身躯硬生生的扛住漫长的严冬。
顾凯看着这般憔悴的老人，他顿时觉得很心痛，眼角发酸，但是他还是想笑着跟老人打招呼。
他收敛着情绪，“姥姥，我是小宝，我今天回来看你了”顾凯走到老人的身边，蹲下来。
“我明天再走，你看我衣服都带过来了，对了，我还给您买了好多吃的呢，都是你没吃过的”
老人把手伸过去，双手握着顾凯的手，她一只手轻轻的拍打顾凯的手背，一边说，“回来就好，还买什么，姥姥也是吃不了的，都留给你合大宝吃”
“我们不吃的，我跟姐姐特意买给你的”
老人朝着门口望去，“大宝也来了吗？”
“没有，她有课要上，我就自己过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顾凯的眼神闪着光。
老人的语气软下来，眼神带着眷恋，“我们小宝长大了，姥姥就放心了”
“姥姥可不能放心，要一直看着我才放心，避免我干坏事”
“姥姥这身体，怕是看不了你们多久了”
“怎么会，姥姥身体好着呢，棒棒哒”
顾凯笑的僵硬，却还是强迫自己撑起嘴角的弧度。
“姥姥，我先去看李婶要不要帮忙，等下再过来跟你聊天”顾凯神情慌张，转身便马不停蹄的走出去。
老人看着他跌跌撞撞的逃离的背影，心中万分疼痛。
顾凯不知道往哪里走，他只是想静静，她不想让老人看到他这般懦弱的样子，他已经长大了，不该像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他已经是大人了，可以保护姥姥跟姐姐了，没有一个大人是爱哭的，爱哭的大人是保护不了自己的身边的人了。
他强忍着眼角的泪水，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泪水在他眼里倒转，眼泪模糊了天边的景色，他眼睛也不眨。
眼里盛满泪水，心里装满悲伤。
谁都不知道，他刚刚有多难受，他快忍不住了，忍不住在老人面前掉眼泪，但是他不可以。
他像个逃兵，没有铠甲，没有武器，只能用着血肉的身躯，去承受着这撕心裂肺的疼痛。
身边没有风哄，也没有鸟叫，他站在风口，静默着他即将丢失的整个童年的回忆。
“顾凯，怎么站在这？”李婶看见顾凯站在门口，问了一句，但又看见他眼睛有些微红，好似又明白了些什么。
“李婶，我没事，就出来透透气”顾凯转过身，无意的拨弄额头的刘海。
“李婶知道，你姥姥会好起来的，别太难过了”妇人心里叹息，可人就是这样，该走的人终究是留不住的。
顾凯笑的有些勉强，他用手擦了眼角。
“你姥姥前阵子身体一直不好，你李叔着急，说要给你们打电话，让你们回来一趟；后来你姥姥身体也有些好转，就今天，可能知道你要回来了，都能起床吃饭了呢”
“谢谢李婶，谢谢你们帮我和姐姐照顾姥姥”
“小孩子，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找李婶，学校有人欺负你，我让你李叔过去把那人揍一顿，别以为我们家顾凯没人疼”
“没有，在学校挺好的，谢谢李婶”
“甭谢了，去照顾姥姥，我先去忙了”
顾凯孤零零的站在院里，脑里全都是儿时的回忆；顾楹楹和自己大冬天坐在石板凳上，后来被老人拎小鸡一样拎回去的场景；还有和顾顾楹楹在井水边玩闹，老人在一旁洗衣服的场景；明明像是在昨天，为什么就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一不小心，你早如秋叶飘零、每况愈下，不及当年。
姥姥，你看啊，我还未老，倒是急着回忆起从前了。
“姥姥，你怎么出来了。”门口的声音引起了顾凯的注意，他转回头，看到步履蹒跚的老人正扶着大门。
“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来，就出来了”
老人步履维艰的扶着门一步一步的走向顾凯，顾凯立马走上去扶着老人，他搬来老人以前经常坐过的躺椅，扶着老人小心翼翼地坐上去。
顾凯半蹲在老人的面前说“姥姥，我去给你拿吃的，你等我，我等下就回来了”
还未等老人说话，顾凯就走向房间，老人整个人躺在椅子上，椅子轻微的摇动着，院里很安静，门口那棵大树，早已经窜过墙头，把枝叶往院里伸展。
“姥姥，来，试试这个，我给你把包装给撕掉”老人接过小面包，面包软乎乎的，老人很喜欢多吃了几口。
“姥姥，慢点吃，我买了很多，不急”
“好吃”
“好吃我下次再给你买”顾凯伸手把粘在老人嘴角的面包屑拿下来，他看到老人棕色斑点的手上有些异常的臃肿着。
“姥姥，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肿了”
“……不知道，脚也有”这时的老人十分的听话，就像个小孩。
老人把裤腿提上去，露出了臃肿的脚踝。
顾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老人的脚，他怕弄痛老人。
“姥姥，疼不疼”
“不疼”
顾凯憋着泪，他不想哭，他想让姥姥看见高高兴兴的顾凯，而不是掉着眼泪的顾凯。
姥姥的回答跟他以前玩滑板摔倒时的一模一样，那时的姥姥也曾问过他，疼不疼；顾凯说：不疼。
可是姥姥，我现在好疼，我看见你难受，我就好疼；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好像什么都不会，只能看着你任由病毒侵蚀着你的身体。
姥姥，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笑的吗，那我笑的时候你的痛苦会不会少一点，开心会不会多一点。
顾凯走进房间拿药给老人涂上，他把药水倒在手里，双手摩擦几下，然后用自己的大手把老人的脚踝裹在手里，顾凯感受到老人的脚从冰冷逐渐暖和起来，他拿开手，拉下老人的裤脚。
老人朝顾凯笑了笑，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脸天真，仿佛谁给她吃的，她就知道谁对她好。
顾凯蹲着，他也朝老人笑了笑，他轻轻的把头枕在老人的腿上，眼泪也跟着他往下滑，从而从眼角迅速滑下，直接落在老人的衣服上。
姥姥，你还能在我身边待多久，你说过要好好陪着我的，你不能抛下我，我真的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院子里的树被风吹的沙沙响，不经意间，吹散少年的祷告。
顾楹楹在教室里自习，她看着眼前的数学试卷，这张试卷，这道题，她看了很多遍了，每次看她都会很认真的看前面的两句话，后面的因为跑神，都不知道讲什么，这样下来，她这节课也就单单看这道题。
顾楹楹心不在焉，也没了学习的心思，干脆把笔扔在一边，她脸朝左边趴在桌子上，外面阳光真好，篮球场上还是这么多人。
早知道请假和顾凯一起去了，好想姥姥啊！
少女失神的盯着窗外，心空荡荡的，不断下坠。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顾凯在房间收拾着衣服，他要走了。
老人坐在一旁，看着顾凯往书包里放东西，她盯着顾凯走来走去，想上前帮忙，却被顾凯拉住了。
“姥姥，我下次再和姐姐来看您，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吃好多好吃的”
“别带吃的，人来就好了”
“就想给姥姥带，姥姥还不让”
“呵呵，姥姥让”
“小宝，你去我柜子里帮我拿个盒子出来，”
“盒子？是黑色的吗？姥姥，是这个木盒子吗？”
那是一个很精致的木匣子，上面雕着些图案，它被老人保护的很好，木匣子的表面磨损的不是很明显。
“是，快拿过来给姥姥”
“姥姥，这什么啊”
“你打开看看”
顾凯把盒子打开，入眼的是一个帽子，黑色的棒球帽，还有个狮子王辛巴的头像印在帽子上。
“这是姥姥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可却一直没办法给你送过去，就只好放在这里了，想啊，等有一天，你来了，就给你”
“姥姥，超酷的，我很喜欢”顾凯立马带上帽子让老人看。
“这是姥姥身体还好的时候经过一家商店看到的，它被店家挂在店门口的窗户边，我看到它就想啊，我们家小宝一定会很喜欢的，所以我就买了”
“喜欢的姥姥，姥姥买的我都喜欢”
“来，给姥姥看看，会不会太大了”老人拉着顾凯的手，顾凯为了方便让老人看得更加的清楚，他半蹲下来。
“还是大了一点，我们小宝的头小了点”
“没事姥姥，过几年我长个了，就合适了，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戴着”顾凯爱不释手，一直摸着帽子上面刺绣的花纹。
老人又从木匣子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不过顾凯的注意力不在这，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老人这边的情况。
老人摸着那个吊坠，看着他的外孙瘦削的脸庞上欣喜的笑容，一半欣慰一半心酸。
“小宝，你过来”老人向顾凯招手。
“这个你拿好，姥姥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只是期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前阵子听大宝那丫头说，你最近喜欢上了小狐狸，所以姥姥啊，就让人给你打造出了一个小狐狸”
那是用一条红绳牵引着的一只抱着石头的银色小狐狸，只见它神情憨态，十分可爱。
顾凯接过吊坠，冰冰凉凉的触感，中间的石头晶莹剔透，白玉无瑕，美感十足；他忍不住上手触摸，光润圆融，油润细腻的质感就吸引了他。
“姥姥，这”顾凯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这东西一定很贵重。
“这是姥姥送你保平安的用的，没事，拿着吧”
老人亲手把他带在顾凯的身上，用手擦了擦玉坠上面不存在的的灰尘。
顾凯一时无言，因为他发现，在老人的抚摸下，玉料好像变得更加细腻油润，甚至还发出莹莹柔光。
顾凯走的时候，老人不觉放心，说一定要出来送他，顾凯说不过执着的老人，他也就让老人站在家门口，让她多走几步他也不放心。
老人看着顾凯在转角处消失的背影，她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时的自己也是送他们离开的，只是这一次分开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淑芳，你说，这么懂事的小孩，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待他，要把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加在他的身上”
说完之后，老人望着前方大路凝视着，久久没有语言。
“回去吧姨，小心着凉了”
老人发出沉重的叹息，在李婶的劝说下，才让李婶扶回去。
顾凯等老人走后才敢从转角处走出来，他带着老人送的帽子，神情沉沉地盯着门口许久。
一阵风吹过，带走老人的衣角。
门外无一人，只有一棵大树。
大树啊大树，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姥姥，别让她太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