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江晖把手上的驾帖翻来覆去的看,却没有找出什么问题。可是就算是有问题,江晖觉得自己也不一定能发现得了,他与北镇抚司干的活差着十万八千里,唯一的交集就是下朝后那远远的一眼。
江晖将驾帖递还回去,他只有双手被精铁锁链拴住,还能自由活动,于是江晖非常自来熟地坐在到一人身边,懒懒地阖上眼:“那就劳烦各位大人了,回诏狱见了东厂的厂公,还望各位大人替我美言几句……只是不知,大人为何要我去诏狱一坐?在下愚钝,还请大人解惑。”
周围那几个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嗤笑,江晖自知这是问不出什么了,仿佛累极了一般,只能乖巧地闭眼小憩。
诏狱已经不是曾经皇帝下旨的诏狱了,逮人虽需驾帖,但是无须皇帝指令,且北镇抚司抓人,刑部与大理寺根本不能过问。且北镇抚司尤爱拷掠刑讯,残忍至极,囹圄之内无不惨叫连连,短短数年挤压冤案无数。
江晖佯装镇定,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却在思考逃跑的可能。
他体力较之平常男人更弱一下,贸然逃跑等待他的可能是比现在更加凄惨的命运,可是一旦进了诏狱,诏狱水火难进,他就比现在更加难逃。
但是那些人明显就是干惯了押送的事情,就是在客栈睡觉,也有人坐在桌前,直勾勾盯着他。这样他哪里睡得着!江晖发了一通火,半是无法安眠,半是想要借机逃走,又是说软话许金银,又是放狠话骂娘,好话歹话说尽,江晖口干舌燥,结果人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眼神,和看什么毫无杀伤力的小活物似的。
江晖就这么心如死灰地被人一路带到京城,到这时江晖心中的恐惧才真正有了实感——他是真的要进诏狱受苦了。
“站住,谁在车上?”
江晖有心让守卫看出来,连忙道:“本官乃翰林院江晖……”
江晖还要再说他现在无诏不得进京,需要通报的时候,边上那个锦衣卫立刻递出腰牌:“北镇抚司办事,还要站住吗?”
守卫眉心一跳,他再蛮横,也断断不会去招惹镇抚司:“是小的有眼无珠,官爷,请——”
江晖有心道:“这位兄弟……”
他话还没说完,车夫一扯缰绳,马车便快步走了,江晖肚子里的话都只能留在正月的寒气当中。
那人笑了“省省吧,翰林大人。北镇抚司要人,怎么会让你轻易就逃走?”
江晖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可是马车越走,江晖心中就越泛起嘀咕。
江晖对京城极其熟悉,这里不是去诏狱的路,诏狱原是在华阳门西北,东厂胡同最深处,这马车已经直直往北走去了,还越走越远。
哪怕是江晖也按捺不住了:“敢问各位大人……”
“翰林大人不会以为离了诏狱,就不会有什么刑罚在等着您?”其中一人露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容,“翰林大人似乎很失望?”
“刘大人威胁我?”江晖沉沉地看向他,“刘大人似乎准备了一份大礼给我?既然如此,我就看看这份好礼到底是个什么?”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视线却在江晖身上来回巡梭:“大礼?我还哪敢给翰林大人备礼呢?恐怕翰林大人这回不是等礼的人,而是被送人的礼。”
送人的礼……江晖咀嚼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了。
既然过了皇城再往北走,那就是皇亲国戚居住的地方了,他素来与皇亲国戚没有干系,有也只是跟着梁阁老身后,作为门上被引荐了而已。抛开那些长公主驸马国公国舅——便是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工于心计的赵家人面前卖弄权势,统统夹紧尾巴做人。
至于剩下的,梁阁老认为东宫不堪造就,暂且从长计议侍候储君的想法,因此太子与他素昧平生。皇后貌美,太子长得像皇后,天生阴柔昳丽,且赵恒琋早已成家,太子妃也是京城独一份的美人,太子虽说有些荒淫,却从未见过他好男风。
而三皇子年纪还轻,还在宫里被母妃戳额头,被先生敲手心,那么唯一可以让东厂的太监把他一个七品文官当做礼物送出去的,那就只有……
这倒是说得通了,除去赵恒琋,赵恒玦是唯一一位在外有府邸的皇子,若是他与宦官勾结,凭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却贯会溜须拍马的太监的心性,便是梁阁老也拿司礼监没有办法,他区区一个江晖算得了什么?
江晖忍住自己突突乱跳的青筋,冷笑:“难为大人们了,我竟不知什么时候被厂公当成了宝贝送给二殿下了?”
那人倒是很诧异的看了江晖一眼:“我该说翰林大人料事如神,还是……翰林大人当真与二殿下有些?”
那人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周围压抑却了然笑声此起彼伏,那人也了然地勾勾嘴角:“那就先祝翰林大人平步青云了,方才我们多有得罪,将来翰林大人得了势,可得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
那群人连声附和,嘴上那抹讽刺的笑意却越发扎眼,江晖假装自己没有看见,问道:“既然大人如此说,我怎么有回绝的道理。只是二殿下一个藩王,我又不是去做滇南王妃的,还能怎么得势?倘若在滇南王府中做长史主簿之流……”
江晖意有所指的顿了顿,那人立刻会意,江晖是嫌在藩王府邸做幕僚还不如在京城做翰林有前途,忽觉面前这人空有一副好皮囊,恐怕考上探花也只是运气好而已。于是轻蔑道:“你只知二殿下无心皇位,却不知道二殿下近些年一直在帮衬东宫?怎么,梁阁老没有与你说?也是,二殿下寻了司礼监,梁阁老又向来不屑与阉人为伍。”
“帮衬东宫?”
“自然,不然凭东宫那些肮脏事……”那人顿了顿,压低声音,“谁能帮他瞒着圣上?”
江晖套到自己想要的话,不再理会面前那个锦衣卫。过了一会儿那人也察觉出来了,不禁咬牙:“你……”
江晖幽幽道:“刘大人,谨言慎行。”
那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江晖那张脸放松警惕被套了话,冷下脸默不作声。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夫忽然道了一声:“各位大人,到了。”
“翰林大人,请吧。”那人伸出手,想要扶江晖下来,哪知江晖避开他,扶着车辕跳下来,轻轻巧巧,看着很有些三脚猫功夫在身上。
江晖抬头,果不其然,门口匾上滇南王府四个大字。
立刻有人迎出来:“可是江翰林?有失远迎。”
江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被拴着的手往前面一递:“我不懂规矩,请承奉大人说说,什么是待客之道。”
“哎呦,这是什么话。来人,还不快快给翰林大人松绑。”承奉不敢使唤锦衣卫,狠狠踹了一脚边上垂手站立着的仆人的屁股,“没眼力见的东西,让二殿下回来看见,你是嫌自己皮痒了还是命长了。”
江晖被松了绑,面色冷淡道:“外边冷,还请大人带路。”
承奉连忙点头哈腰:“担不起江翰林一声大人,老奴这就带翰林大人去府里安置下来。”
江晖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本朝藩王府邸是要过于布置得光华灿烂富丽堂皇可是要受人诟病的,原因便是圣上忌惮前朝皇亲国戚在外郊占了田地用作庄子,□□入京势如破竹,也给赵家人留了警戒——国戚误国。
“就是这里,翰林大人先歇下吧,二殿下还未回来。”
滇南王府别的地方都可以称得上朴素,唯有这里,江晖看了一眼,金彩珠光,这里也和研渊阁一样热腾腾烧着地龙,江晖却闻到一股昂贵清甜的香味,与研渊阁的古朴雅致又不同,绣着金丝的罗红轻纱软帘层层叠叠,这里连地砖都是特意烧制的凿着莲花的碧绿青砖,案头碧玉掏出来的笔海,象牙做的小盏,恨不得连钉子都是金子做的。
不像正经卧房,倒像谁家女儿的闺房。
江晖侧头一看,乌压压一群下人围着他,如何叫人不用伺候,只会直挺挺地跪下说伺候江晖是二殿下的命令,不能不从。江晖烦躁,又只能叹气,觉得浑身难受。
这样七手八脚的伺候,倒不如一个顾鸿朔在身边来的自在。顾鸿朔安安静静陪着自己,或者他陪着顾鸿朔,两人静静呆在一处,也比在这里顺心。
那件婚服他还未上身,顾鸿朔连夜忙着置办他俩的喜事,明明当时就差了几个时辰,他俩就是名正言顺、生同衾死同穴的伴侣了。江晖默默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闹什么脾气,桌上饭菜凉了一茬又一茬,重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江晖挥挥手让人不要再做了,他困了要睡觉,围着他的下人才讷讷地退下。
江晖抹了把脸,白天只顾着周旋,现在空暇下来,一股难以言明的委屈和寂寞涌上来。
……他想顾鸿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