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虽然江晖还是在气头上,但是听见许檀景这么一说,便略微冷静下来。
“先生一直在担心你呢,你怎么会跑进这里来?”许檀景给他松了绑,头一次见捆人还往关节处垫绸布的,深怕磕碰了,“他们可真是下功夫,还给你垫了绸布……”
江晖耷拉着眼皮,丝毫没有觉得这是种优待。让他当那无玷始胎也就罢了,好歹也得好吃好喝供着,把他绑起来是个什么道理?
“你就怎么把我带走?”
“放心,先生敲打过看守,且那个看守还在喝酒吹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许檀景带来一件棕黑色的麂皮大氅儿:“听先生说你觉得狐裘不暖,公子又素来怕冷,今儿换了麂皮的。”
“那也未到穿麂皮的时候……喂!”
许檀景不由分说,将他一裹,连着兜帽将人包得密不透风,半张下脸若隐若现,倒看不出什么。
江晖抗议:“我热……”
“热也忍着。”许檀景哪里会像顾鸿朔那样做小伏低肯哄人的,说话颇为硬气,倒是的确有几分未来阁主的影子,过了半晌,见江晖不搭理他,才讪讪道,“很快就到了。”
江晖伸手掐许檀景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圆脸:“怎么了?还不许人说了?少阁主忒小心眼。”
许檀景抓住江晖的手腕,圆圆的眼睛越睁越大:“公子休要乱说,谁是少阁主?我心里眼里只有先生一个阁主。”
江晖随着许檀景,避开众人,在一处窄小楼梯上去,不料还未进到三楼,就被人拦住。
“公子且慢。”那人拦道,心想门口那废物什么也拦不住,还要他在这里浪费口舌,“不知这位是……”
许檀景道:“这是方少侠的……请守卫大哥通融则个。”
守卫看许檀景年纪尚小,有心拿捏他一番:“我心疼老弟,谁来心疼我?说了闲杂人等不能上去,你道此处是你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许檀景被他一番话激出了脾气,骂道:“守卫大哥说话端的没道理!方少侠要的人,还能不给进吗?少侠那脾气,莫说旁人,就是我这从打小跟在身边伺候的,惹恼了他,也要一顿好打。到时他再往上头面前告上一状,够我们喝上一壶的了!既然守卫大哥要拦这位公子,那么守卫大哥自己上去伺候少侠如何?”
守卫原先想要作威作福,没想被他想一通抢白,转而调转枪头:“一个兔儿爷都值得你们急红脸,再天仙也是个走旱门的……方少侠!”
方望满站在高处,垂着眼睛盯着守卫:“放他上来。”
守卫一阵恶寒,那眼神可真是令人胆寒,仿佛黏腻冰凉的蛇一寸一寸的缠绕上来,忙站直了:“是……”
江晖噔噔噔地跑上楼,守卫惊鸿一瞥,看见那兜帽下半张细白的脸蛋,身上还有些干净的皂角味,勾得他心如躁鼓。
他眼瞧着他先前万般瞧不上的兔儿爷扑进方望满的怀里,又眼瞧着他伸手扯方望满的脸,又低声说了什么,那一身纨绔习性规矩的方望满居然任人搓扁捏圆,守卫眼珠子都要瞪掉了,方望满轻轻地瞥了他一眼,他连忙移开目光站得笔直……前一刻他还在骂江晖死兔子,后一秒竟然在觊觎那个纨绔的人。
方望满收回目光,只是揽着他,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前日为什么把我丢下?”江晖劈头盖脸,“你,你为什么揽着一个女孩的腰……你还和之前那看守……”
说完,江晖自己先愣住了。饶是他自己都被自己言语中的委屈弄得一愣。这话听着耳熟,他那个有女朋友的室友好像就是天天被这么念叨。母单的江晖又是嫉妒又是不想让人看出来,嘲笑室友失去了自由。
小心眼的江晖倒是没有料到自己终究成为了室友的女朋友这样的角色。想到这里江晖不禁愣住了,女朋友?谁的女朋友?顾鸿朔的?
江晖连忙摇摇头。
这是醋缸子倒了,酸得冲天了,许檀景撑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江晖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许檀景立刻不出声了。
顾鸿朔轻轻敲了他的脑袋瓜,面上却是受用得不行:“不许欺负檀景。”
“是呢!”许檀景搭腔,“徽溪哥哥欺负我,阁主你可要好好罚他,千万不能徇私枉法。”
提及惩罚江晖,顾鸿朔听赛没听,仿佛之前罚檀景与老谢抄阁规的不是他似的。
“许是隔得太远,你眼花了,你仔细看看,我揽住的姑娘是谁?”顾鸿朔轻声道,“她就在这儿,你看清些。”
江晖转过头,不禁又惊又喜:“苏姑娘!你怎么来了?”
苏落快步从阴影中走出来,她将自己装点得清冷,江晖竟然不大能认出来,她冲江晖福了福:“徽溪公子,许久不见,公子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可见是让华茂大夫细心调养过了。”
“许,许久不见,苏姑娘也越发娇艳了,我竟然认不出来……”江晖讪笑,顿觉自己仿佛在抓奸似的,红着脸抓耳挠腮,最后颇为尴尬地抓抓头。
苏落报以一个了然的笑容,江晖却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自己和小媳妇似的,尽让人看笑话。
“还有,徽溪问我为什么抛下你,这叫我好生委屈。”顾鸿朔倒是惊奇,“事出突然,我留了张条子给你,你怎么没看见?”
“条子?什么条子?”江晖粗声粗气地问,便是天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江晖觉得自己越发像个胡乱发脾气的妒妇……呸,妒夫。
江晖这边觉得自己面上兜不住,可但凡有个明眼人在这里,就能看出顾鸿朔那副受用的表情,又惊又喜还带着些许得意,可江晖哪里在意这些?
顾鸿朔看他那副羞愧却又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忍不住逗他:“这得问问你自己,吃个鸡腿也发呆,神游天外似的,喊你几遍都不应,只好给你留了条子……说也奇怪,你明明在发呆,怎的我给你递水你又看见了?”
“我,你……”那水分明都快喂到他嘴边了!他能看不见才怪!江晖支吾几声,仔细回忆,笃定道,“我确定你没有喊我,我甚至没有听见你们谈话的声音。”
“当真?”顾鸿朔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严肃起来,“常听老人说有些人会得癔症,一旦发作便失去神志,甚至能不管不顾走出百里地,事后又全然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徽溪之前可有发过?”
“自然当真。”江晖眨眨眼,“不过我何止没有癔症,我睡觉都老实,从来不梦游磨牙打呼噜。”
顾鸿朔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又认真道:“虽然不清楚什么原因,但是经过这次,断不能让你一人独自呆着。”
江晖点点头。
“好,既然你没看见那张条子,我解释清楚些。”顾鸿朔笑道,“是有人用雀儿写了信与我,说堪舆铃作响,恰好是这里有祟神作怪,我才看了这信,忽地五十丈开外鬼影幢幢。”
“我先让檀景去查看一番,结果檀景去了一刻钟没有回来,只能给你留了条子让你在原地等我,然后自己去寻。”
江晖皱眉:“檀景怎么……”
许檀景脸唰得就红了:“先生!别,别说了!”
顾鸿朔摇摇头:“被猎户设的软扣绊住,吊挂在了树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许檀景捂住脸:“先生救我的时候猎户正巧来了,还颇为可惜的说他看地上的痕迹还以为是个一百四十多斤的大家伙,结果一看根本吃不得。”
“可没有想到,等回去之后,你不见了,连着老谢那匹乌云踏雪也不见了,我们一路顺着马蹄印,结果找到了这里。于是换了身份,这些着黄衣的人我看着眼熟但是又没印象,只能先与他们周旋。等那位老先生查出结果来,我们在进一步行动。”
“至于苏落为何在这里……”顾鸿朔微微叹气,“也算难为她,第一时间知道你丢了,便让阁里遣人八百里加急地赶来帮忙了,正好我扮做纨绔子弟,便委屈她做小情儿了。”
江晖嘟嘟哝哝:“我没那么娇贵……”
“好,你不娇贵。”顾鸿朔忍着笑,“不知是谁刚才一脸委屈找我要说法呢。”
江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最后一个问题呢?”
顾鸿朔挑眉,苏落察言观色,立刻抓着许檀景的后领子将他拖走:“小苏姐姐!哎!小苏姐姐!要被你扯断气了!轻点儿!”
苏落极有眼力见的关上门,留下江晖与顾鸿朔大眼瞪小眼。
“徽溪。”
江晖眨眨眼:“怎么?”
顾鸿朔深深地望向他:“若是有一天,我真成了那样,你待如何?”
江晖忽地瑟缩了一下,顾鸿朔捕捉到那瞬间的畏惧,这样的表情他才见过,江晖初知自己是坤泽时,对他也是这幅表情——怯生生的,巴眨着眼睛,全然没了先前飞扬跋扈的样子。
顾鸿朔心下了然,却依旧和气地笑道:“是了,如此喜怒无常,阴险歹毒,实非良……”
江晖抬起头,双手啪地一下,摁住了顾鸿朔的脸颊:“真是稀奇,顾兄说的什么话?”
“我……”
顾鸿朔脑子里全是那暧昧的香气缓慢的靠拢来,在鼻尖挥之不去。江晖犹嫌不够,冲顾鸿朔乐呵呵地一笑,讨饶似的眨眨眼,这动作简直是江晖想“干票大的”的前奏。江晖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却捧着顾鸿朔的脸,满脸认真:“你们研渊阁收人是不是也抄家底?顾兄在京城的线人都是怎么说我的?”
顾鸿朔倒是没有料到江晖会谈到这个,不自觉别过眼:“都是一些无稽之谈……我相信眼见为实,公子莫要再说了。”
“我当然知道他们怎么说的,说我工于心计,睚眦必报,结党营私,又善追名逐利,并非什么良善之人。半分没说错,我京城的屋子藏着金满箱银满箱,就是少了个知心的掌家人。”
“徽溪……”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江晖认真看着他,“我这样的人,如何配不得喜怒无常阴险歹毒的顾兄?再配不上,我回头就变得更千刁万恶,天天缠着你。”
江晖忽觉自己的脸被捏住,正气鼓鼓地看回去,却又被顾鸿朔那玩味的眼神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