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顾鸿朔好容易回过神来，发现江晖早已不见了人影。
“江公子？”顾鸿朔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顾鸿朔当即心下一惊：“江公子？”
屋内一片死寂，顾鸿朔耳边嘈嘈切切七嘴八舌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来，顾鸿朔捏捏鼻梁，苦笑，也不知自己哪天埋进棺材能不能落个清净。
顾鸿朔大踏步推开门正要寻人，只看见江晖在大堂和面前的堂倌理论起来了。
顾鸿朔上前一问，才知道先前付了钱给江晖预留的屋子，那堂倌看这屋子三五天都没有人住，又偷偷给了别的客人。
江晖回了客栈正要洗澡，衣服才脱了一半，突然冒出一个八尺大汉，两人乌眼鸡似的四目相对，征愣片刻，面上都写了三个大字——
你谁啊？
江晖还没说什么，那堂倌已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连声哀求不要把这事捅给掌柜的。
“既然如此，你家还有别的房间没有？”江晖问。
“没了，真的没了。要是有，小的断不敢把客官的房间给了别人。”
堂倌看看那八尺大汉，又看看江晖，把前几日顾鸿朔交付与他的钱掏出来还给江晖，只求江晖不要将此事告诉掌柜的。
“真是奇了，就算没有房间，也不该把我的房间给了别人。”江晖摆手，“罢了，我回去和顾兄将就一晚。”
很快江晖就真咯吱窝夹着盆儿胰子帕子来顾鸿朔这儿“将就”了。
顾鸿朔觉得好笑，却也应允，只是江晖要答应他把香薷饮喝掉，江晖哭丧着脸答应了。
“发了汗不是白洗澡了！”江晖抗议。
“那就先发了汗再洗。”顾鸿朔不肯退步，“阁下要来我这儿睡，必须把这个喝了。”
夜里，江晖进入了系统。
他想看看今天那个所谓祟神的资料，他对着满满一面的书，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沉思……
忽然一本书泛起雾蒙蒙的白光，江晖被吸引着，将其翻开一看，里面都是写胡说八道的胡诌，江晖从头翻到尾，看得无语，却突然有一段胡说八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且说中原之地，发展了三教合一的说法，即道佛儒为一体。乡民祭拜供奉，既拜玉皇大帝，也拜释迦摩尼，也拜孔孟荀。而降临的祟神，也被纳入此体系中，在江南沿海，道教的三元之中的下元，既指解厄的水官，也指夏朝君王大禹……也指一种生在海内的巨大神明。”
“江南沿海的渔民将其称作下元神，舶来语中，番人常称其为‘大衮’。”
“江南沿海常有倭寇流窜，倭人之中有一种信仰下元神的族群，骁勇善战，被倭人称作‘观音众’。‘观音众’不似人形，似鲛人却嗜血，不善机杼且不能对月流珠。”
真的假的……这么离谱。江晖翻看这本小册子，却不能确定当时想要杀死他的便就是这个所谓的下元神。
江晖又翻看到下一页。
“所谓有供奉无信仰是为巫术，无供奉有信仰是为神学。而有信仰有供奉是为宗教，传说向下元神供奉，却真能引起他的注视。”
太离谱了！这都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晖合上书，换了另一本来。
然而在江晖进入系统翻看查阅时，顾鸿朔正因为祟神的影响做噩梦。
他鲜少做噩梦，他是研渊阁最年轻的阁主，恐惧与疯狂是家常便饭，到最后只剩下麻木。他十五岁拜别守善真人离开道观，踏上去研渊阁的路，十八岁当上阁主，至今十年有余。
顾鸿朔十七八岁的时候给自己想了无数个结局，没一个善终。他还记得他那四六不着的前辈，上代阁主林监，去世时候强烈要求众人给他下葬时要击缶而歌。
这人咽气前一刻还挺自豪，看见没有，老子死的时候没杀妻食子，而且还是全尸。
可惜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每代阁主都短寿，林监死的时候也才二十九，留遗孀与一双儿女，遵其遗孀的心愿，将他们迁至临安生活。
顾鸿朔在梦见看见江晖手里拿着朝笏，穿着仙鹤补服，一副琼章玉姿的模样站在殿前，偏过脸冲他笑。下一秒江晖披着麂皮披风，在风雪中赶来，拨开顾鸿朔肩头的雪，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随后往他领子里塞了一团雪，然后笑着逃开，又被顾鸿朔捉住，卖乖讨饶。
可画面一转，江晖站在一堆烂肠烂肚残肢断体中微笑，那只漂亮的写字的手想要解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却挥着刀。顾鸿朔再一眨眼，发现江晖在哭，顾鸿朔才要蹲下替他擦眼泪，居然擦了一手血，再一擦，自己竟然逐渐透明，穿过了他。
江晖的哭声渐渐变成了笑声，他好像能看见顾鸿朔，那张满是血泪划痕对他露出一个极为嘲讽的笑。
江晖挑挑眉，冲他缓慢的比口型：“我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全是因为你，开不开心？如果没有你，我不日能入阁称相。你在我身边，我只能落得抛尸野外不得好死的下场。”
“顾兄，你可真是比祟神还像祟神。”
顾鸿朔缓慢睁开眼睛，他真的好久没做梦了，也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近乎窒息的钝痛。
唯一让他感到快慰的是，以前做梦一睁眼只有冰冷冷的床幔，这次有一个暖烘烘的身体在他身边均匀又平稳的呼吸，令人心安。
顾鸿朔长舒了一口气，想起梦中场景，一时手停住了，却仍是被吸引着，不禁想离江晖近一些，又在快贴近的时候顿住。
江晖素来怕热惧冷，从小被父母惯得娇气得很，白天贪凉爱喝冰的，夜里必须要汤婆子捂着才能安眠。客栈里哪有什么汤婆子，顾鸿朔体温又高，顾鸿朔才一靠近，江晖直接一个翻身往他怀里钻。
江晖在系统里原是在看书，居然也能感受到暖意，这种暖意让人骨头犯懒，于是江晖即刻丢开书，蹭蹭毯子合上眼。
顾鸿朔顿了顿，伸手抱住江晖，江晖瘦了不少，他身量原本挺高，瘦得看上去小小窄窄的一只。顾鸿朔抱着江晖，江晖蹭了蹭他，两人终于心安地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江晖便觉得顾鸿朔有些冷淡。
江晖可以挑起话头，顾鸿朔只是一味沉默，并没有很想搭理江晖的意思。
才亲过一回，占了他那么大一个便宜。江晖心大如斗，想道，也许是害羞了。
江晖忽然有了些负罪感。顾鸿朔忽然听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我会负责的。”
顾鸿朔脚步微微一顿，略过这个话题：“苏落刚才来了信，说伍郎真名刘伍，他撒了谎，他十岁以前都是由自家父母养大，然后才被父母卖进万花楼当小厮。”
“顾兄这是要查他？”江晖道，“既然这个刘伍不仅仅在万花楼呆过，那自然会留下一些痕迹。”
顾鸿朔淡淡地嗯了一声。
江晖被冷淡对待也并不气馁，对顾鸿朔眯眼一笑，顾鸿朔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两人才到刘家不过百余步，就被一老者拦下来。
“二位到这里来做什么？此地不详，恐误伤二位性命，快快离去。”老者挥挥手，“莫不是因为我是个半截入土的，断不会留下来。”
江晖道：“老先生，我们只是来此地一问，你可知这里有姓刘的人家？”
老者叹气：“若是说没有，你们愿意回去吗？”
江晖道：“自然是不愿意的，总归要进去看一眼证实一番才好。”
“看二位仪表不凡，老朽说一句真心话，刘家全家暴毙而亡，罪魁祸首怕就是刘家的孽障儿子。”老者叹气，“这条街面上的人，无不受了影响，纷纷搬走，这才变成这样。只有我守在这里，告诉旁人，不祥之地闲人勿入。”
“如此，二位还想进去吗？”
江晖与顾鸿朔对视一眼，二人不顾那老者劝阻，贸然冲进刘家，只见素色屏风前赫然摆着一尊诡异的雕像。那雕像足有半人高，是一个鱼形的怪物，仿佛活物一般，身上似有结块的盐粒附在绿色的鳞片上，鳞片斑驳，露出黄褐色的皮肤。只消看一眼，就能想象到恶心黏稠的触感，江晖怂了，躲到了顾鸿朔背后。
江晖打量四周，周围像是被水淹过，房梁浸了水，摇摇欲坠，桌上地上全是洪水漫过来之后又退去后的泥沙。
江晖与顾鸿朔巡视一圈，才要再做进一步的探查，忽然房梁发出一声怪响，顾鸿朔反应迅捷，抓住江晖的手腕两人连滚带爬扑了出去。江晖还没来得及反应，刘家的宅子便塌了。
顾鸿朔与江晖无奈，于是只好出了街面，才走出几步便看见衙役与杂兵，以及姑苏的江湖势力，纷纷往万花楼过去。
江晖费了老大的劲，好容易拦住一个：“请兄台留步则个，不知兄台与各位好汉往那青楼去，是为如何？”
那青年道：“万花楼出了怪物，震惊姑苏的各路好汉纷纷出马，不知谁能先斩下那怪物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