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江晖听了那青年的话,正要跟着那群人往万花楼跑,顾鸿朔抓住他的袖子:“江公子且慢。”
江晖皱眉:“怎么?”
顾鸿朔转身,对那老人家道:“还请老先生将刘伍的事情来龙去脉与我们说了。”
那老人便道:“这原不是什么稀奇事。刘家生了七八个孩子,伍郎家中行五,上不着下不挨,生在中间的孩子在家中是比旁人苦一些。有些为人父母的肯尽心,家中孩子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可有些为人父母的那就和玩似的,伍郎父母健在,他那惨样倒不如没有父母,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打骂那更是家常便饭。”
“这刘伍长到十岁,便被家中父母送去万花楼当小厮。”老人摇摇头,“那孩子生得黑黢黢的,却倒也俊俏……哎,他那老子娘原是想把他送到万花楼做小倌儿,岂知万花楼不招小倌儿。那老鸨大约图他生得好,又叫他留下,又签了生死契,一旦买走,生死勿论。万花楼买姑娘都不签生死契呢。”
江晖看了顾鸿朔一眼,两人都明白过来,当时的老鸨买刘伍,可能的确是为了让应殷殷杀死保持容貌不变。
“既然都说生死勿论了,刘伍老子娘便死了心,只当没有这个儿子。可过了五年,约莫是去年,刘伍居然回来探望了,带了一堆吃喝兼好几锭银两,说要回来孝敬父母。”
“老人家,后来呢?”
“儿子回来,且有孝心,那自然是好事。他老子娘自然是答应的,他俩又无甚活计,又连着卖了几个女娃,或是做了丫鬟,或是做了童养媳。余下的一家子便在家中糊灯笼为生。”
“自此,刘伍便常常回来,回来是发觉少了好几个姐姐妹妹,一问才知道都被卖走了。刘伍还要再问,便又是被他老子又打又骂,说什么,你姐姐妹妹做什么与你何干?别说你现在是万花楼的人,我是你老子,自然打得了你,如今你也出息了,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把你的姊妹统统再赎回来便是了。还有你!天天就知道哭哭哭,什么你身上掉下的心肝,呸,全是白吃粮的废物,总有一天把你们统统杀了。”
“刘伍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又消失了三月。过了三月,他又带着吃喝银钱来,来给他老子赔不是,又是倒酒又是给他送新买的旱烟。又给他母亲置办了一双素面玉镯,嘱咐千万收好,莫要叫父亲拿去当掉。然后他又拿出一尊不知送何而来的怪物雕像,说此物灵通,能保家宅平安。”
江晖竟一时不知作何表情,怪道这孩子对他说世道艰难,那语气,那表情,并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却像经历沧桑的成人。
“他父亲看也没看着雕像一眼,挥挥手让他找个地方摆就完了。倒是他母亲拦住他,说既然是保佑家宅平安的神明,那边少不得供奉了,不知这尊菩萨如何供奉?刘伍便道,取六对蜡烛,去天南海北的水六碗各六两——若是母亲没有,伍郎自取来给母亲。刘夫人便点头称善。”
江晖道:“莫非这雕像……”
“正是,不出两天,刘家人便一起暴毙而亡,连被卖出去的刘家姐妹也没有幸免于难。全家只剩下刘伍一人,刘伍一人将家中近十口人操办的丧事。很快,街面上也陆陆续续传出些怪事,先是年老体弱的老年人开始陆续去世,后是那些个垂髫小儿……人们都道是刘家一大家子死得蹊跷,怨灵归来,扰乱街面。这种事情报官不好用,只能请些道士和阴阳先生来,可法也做了,命也算了,都不好使,大家才纷纷迁走。”
顾鸿朔对老头行了一礼:“多谢老先生告知,只是在下还有一事相闻。”
“不必客气,我一个糟老头子那受得起这一礼,问便是了。”
“在下还有一问,老先生是从哪里听来伍郎这些事?”
老头摆手:“我为何知道?老朽就住刘家边上,就当老朽耳朵清明,记性又好吧……自从我那老太婆因为这事死了,我日日夜夜想,若是我十年前将刘伍抱来,当亲生儿子养大,会不会事情又是另一番发展。”
“节哀顺变。”顾鸿朔垂下眼,又从钱袋里摸出两个小金稞,“一点心意,还请老先生收下。”
老头咧着漏风的嘴笑道:“我要这金稞做什么?我那老太婆要是还在,她到死都爱俏,给她扯几尺绸布做新衣裳去。”
说罢,他看了看万花楼的方向:“好小伙,快去万花楼看看,许是伍郎那孩子又做出什么事情来。”
两人这才谢过那老头,快步往万花楼走去。
还没走近,便看见乌压压的一片人站在万花楼外,为首的便是苏州知府姚仁明,还不断有人被人用门板抬着,鲜血淋漓被送出来。
他才一看到江晖,便挥了挥手,乌压压的人霎时为他与顾鸿朔分开一条路。
姚仁明快步上前,想要握住江晖的手,被江晖不着痕迹地逃开:“姚知府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江晖大人,万花楼里出现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长约莫□□尺,似人又非人,各路好汉上前,统统非死即伤。我以安排流莺与老鸨出逃,封闭了万花楼的门窗,介用柳条加固。”姚仁明看了一眼江晖边上的顾鸿朔,“现如今,那肮脏东西正与一少侠胶着……”
话音未落,那所谓的少侠就被抬了出来。
姚仁明深深行了一礼:“……我已快马加鞭欠人将折子送往京城,林翰林大人有大量,且去看看这怪物是什么由头。”
江晖嘴角微抽,可拉倒吧,你在姑苏的驿站捞了多少好处宰了多少人?惹了多少霉头多少愤懑?你这信能不能送到皇帝手里还未可知,还快马加鞭?
“不用看了,这是下元神的信众异化而来,姚知府应该不会不知道姑苏再往南一点,有倭寇流窜,所谓的‘观音众’就是这怪物。”江晖并未察觉到顾鸿朔极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走吧顾兄,你我一道去看看。”
顾鸿朔光顾着吃惊,惊疑不定地猜想江晖到底从哪里得了下元神的消息,再一时想到江晖许是从那些嗡嗡低语中倾听到了这些,不由心都凉了几分,竟然忘了叫他在外面等待。
他俩才走入万花楼,顾鸿朔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似从外面落了锁。
江晖顿了顿,转身去检查,果不其然,门外被落了锁,江晖贴着门板仔细听,似有人得意地笑,好似是姚仁明的声音。
“姚仁明这个混账!”江晖反应过来,往门上踹了一脚,木门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很快江晖便听到姚仁明笑道:“江翰林是个心怀天下之人,想必为了姑苏的百姓,也一定愿意除掉这怪物。”
你是苏州的知府还是我是苏州的知府?江晖心想,好大的脸!
江晖忍不住了,嘀嘀咕咕发出一堆顾鸿朔听不太懂的现代人的骂娘,但是顾鸿朔稍稍理解一下就觉得不堪入耳,又觉得江晖骂得好笑,一面笑一面不赞同地摇头。
江晖想救人是真的,他想搞死姚仁明也是真的。若是原本那个江晖,凭他城府多疑又睚眦必报的性子,姚仁明怕不是被扬得渣都不剩——
江晖灵光一闪,姚仁明年初言语轻薄江晖,自己八月才穿到江晖身上。原本的江晖就没有一点点想要报复的想法?江晖也不算全然没有人脉,与他同年登科的进士,他在翰林院的同袍,梁阁老其他的门生,指不定江晖的书房里就放着弹劾姚仁明的罪证。
这么一想,江晖便住了嘴,撩起袖子,娘的,先收拾了旁的再收拾你。
江晖环顾四周,只见周围一片死寂,哪有什么怪物的影子。倒是花香脂粉的味道甜腻,偶有风吹过,将粉色的纱帐吹地缠绵……
不对!所有门窗都被姚仁明封死了!哪里来的风!
顾鸿朔见状不对,立刻拉过江晖抱住了他,这才堪堪躲过一搠尖利的小刀。
江晖还在顾鸿朔怀里,突然听见一声低沉古怪的声音:“哥哥。”
江晖抬起头,只见一个人形怪物站在万花楼一楼的大厅上,他负手而立,眉眼间似有刘伍的影子。
江晖上前一步:“伍郎,是你杀了应殷殷,是不是?”
那怪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那一笑,竟像鱼一样,嘴角一气咧到耳根,露出里面森森的白牙来,江晖倒吸一口冷气。
“我以为我装得像,没有想到还是没有瞒过江哥哥。”
江晖疑惑:“你为什么要杀她,即便她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你也不需把自己也变成这样,你尽可以……”
只见刘伍怒目圆睁,面上涨得通红,仿佛一只年少的困兽,残忍彷徨又委屈。
刘伍冲江晖怒吼:“我凭什么不能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想一辈子困住我……不!她想永生永世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