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顾鸿朔抬头看了一眼叮叮作响的铃铛,笑叹:“还没有回来多久呢,便又要走了。”
江晖这才见缝插针道:“这是什么?”
顾鸿朔解释:“这是堪舆铃,老谢加了一些别的东西在这铃铛上,若是有地方有祟神出现,这铃铛便会响。”
“真是神奇物件。”江晖感叹,“只是不知,这一次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鸿朔答道:“苏州。”
江晖点点头,正要说话,又觉得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闹:“顾兄能否出去说话?这铃铛吵得我脑袋疼。”
顾鸿朔点点头:“江公子随我过来。”
还未走出几步,忽然一声婉转的鸟鸣响起,顾鸿朔伸出手,一只江晖认不出的白肚长尾鸟儿稳稳当当地停在顾鸿朔胳膊上。
顾鸿朔卸下白肚长尾鸟腿上的信,鸟儿亲昵地蹭了蹭顾鸿朔的手背,顾鸿朔将手往上一扬,那鸟便飞走了。
顾鸿朔将信一展,读完之后半天未动:“线人说,祟神出现在苏州万花楼。”
江晖虽然已在梦中知晓过地点,但是仍然做出惊愕的样子:“万花楼?万花摇落……莫非那里是青楼?”
顾鸿朔将信折好,随手捏了一诀将信烧了:“……八成就是了。”
顾鸿朔叹气:“人的欲望越是强烈,越是混沌,越是肮脏,祟神便会投下祂的视线。烟花之地,正是欲望的旋涡。”
江晖还要在说什么,顾鸿朔忽然转身:“阁下再此好好休息即可,明早顾某就出发去苏州,吃穿必不会短了公子,若是有哪里不顺心的,告诉许檀景或是谢云飞,让他们替你去办。”
那怎么行!留在这里还怎么做任务!
江晖还要说什么,但是顾鸿朔抢过他的话头:“天色不早,江公子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顾鸿朔正要骑马,忽然看见江晖笑眯眯地站在边上等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盯着他看,让人无端想起那些一肚子坏水的小猫小狗小活物。
顾鸿朔生硬道:“公子莫要胡闹,这不是闹着玩的,好好在这里养身体才是正经。”
“我身体好得很,我还没去过苏州呢”江晖把这辈子卖乖讨巧的本事都使出来,“江某不碍事,顾兄收拾祟神,我就自己在客栈躲着,绝不拖顾兄后腿。顾兄说东我不往西,顾兄杀鱼我不撵鸡。”
“江公子,此去凶险,若只是想去苏州玩,可以叫檀景陪你一道去转转,倒不用一定与我同去。”
江晖垂着眼睛:“我并不似顾兄走南闯北见识广,我只想同顾兄一起看看这大好河山。”
对面沉默了。
正当江晖以为自己没戏的时候,他才一抬头,便见顾鸿朔喉结动了动,半晌才道:“江公子会骑马吗?还是我拉辆车来?”
江晖仰头冲顾鸿朔笑:“马车吧,我不嫌颠簸。”
两人脚程颇快,加上顾鸿朔驭马熟练少有颠簸,八天便到了苏州。八天里,两人天南海北的胡聊,有时顾鸿朔说起那些祟神的模样,江晖明明听得有些反胃,又因为顾鸿朔在身边,便不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兴味。
倒是顾鸿朔看出些端倪,后来便不说了,只是说一些各地的人文轶事。江晖则桀桀呱呱地说些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的东西,这个党那个派。又说次辅今年八十二,居然娶了年二八的小妾,属实离谱,顾鸿朔居然也都听进去了。
江晖一路看到边上河流四通八达,近来天气凉了,秋日水高,乌篷船也多了,看得江晖恨不得下来坐一坐。
才下了马车,安置完马车住处,两人正赶上苏州城门口有大集,江晖觉得有趣,少不得拉着顾鸿朔一起看。
两人正在苏州的街面上走着,江晖忽然听到一声:“溪郎!”
江晖顿觉不妙,他停住脚步,顾鸿朔见他停住,不禁也止住脚步看他:“怎么了?”
少有人这么喊他,如果有人这么喊他,那么一定是——
江晖深吸一口气,转身直挺挺地跪下行礼:“卑职江晖拜见二殿下。”
还没完全跪下去就被一双手托住,那人把江晖托起来,一个年轻的声音笑道:“溪郎不必拘礼,京城一别,不想这里能看见你。”
“溪郎?”顾鸿朔微微挑眉。
顾鸿朔再看面前的人,那人形容俊美,一身金线缂丝紫袍燕服,虽然招摇,却看不出身份。可顾鸿朔走南闯北,御供的东西也并非没见过,而那人身上,正是天家的龙脑香的气味。
他又看了看江晖,只见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也收敛了脾气,垂着眼睛不说话。然而顾鸿朔却仰着头,毫不掩饰地打量他。江晖喊这人二殿下,那他便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赵恒玦了。
顾鸿朔想起来了,二皇子赵恒玦今年才十七,是周贵妃所生。
若是正史,那赵恒玦只值上述寥寥几个字。但倘若是宫廷秘闻稗说野史,那就不一样了,传说当今东宫虽然仁德,但是一个人若是只剩下仁德,那便是无用了。而周贵妃母家强悍,赵恒玦又天资聪颖,不少人传出他即将当储君顶替东宫的流言,既有这流言,周家也少不得打起正经主意来。
可惜,某个当事人不愿意。
原先赵恒玦读书刻苦,他与太子一起开蒙,与太子一比更是机敏俊秀,太子太傅格外喜欢他。后来他便推脱借口不与太子一起上课,长到十四五岁更是无法无天,横行霸道招猫逗狗上房揭瓦。到了十六岁生辰那天,赵恒玦跑去北大营号召将士同他掰手腕,赢了的赏黄金百两,那晚赵恒玦输得惨烈。
不得不说,赵恒玦妥妥的神经病。
周贵妃开始还劝劝,谁还没个做太后的梦呢,就这么劝到十七岁,没想到她的慈根,她的心肝,直接撅蹄子跑了。
不仅周贵妃没想到,江晖也没有想到。
别的不说,江晖是个贪玩贪吃没个正型的性子,正要拉着顾鸿朔去市集多看看,一会儿要买瓷碗抓金鱼,一会儿又抓着顾鸿朔的袖子央他买冰镇的莲子乌梅汤,如今被赵恒玦绊住脚,心中不快可想而知。
“溪郎,我在边上看你好一阵儿了,抓金鱼有什么好玩的?从前西域上供的朱顶金鱼养在华清殿前,一尾千金,也没见你多看一眼。想来回家丁忧,倒是比你在朝堂之上要自在些。”
江晖面无表情地回道:“回二殿下的话,京城之外,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纷冗复杂,未必比朝堂上过得惬意。倒是殿下,此番出京,身边也没跟个人,难免使陛下与贵妃娘娘心忧。”
偷偷跑出来的赵恒玦倒是非常理直气壮:“溪郎莫非还要写折子告我的状?”
“卑职不敢。”
“溪郎就算写了,也没人帮你送是不是?”赵恒玦笑眯眯地,“求溪郎卖我一个面子,饶了我这一回,帮我瞒着父皇。”
“二殿下言重了,卑职岂敢卖当今皇子的面。”江晖说道,“只是殿下孤身一人犹是不妥,还请殿下带多少身边带个人,也互相有个照应。”
“怎么?溪郎这是不放心我?”赵恒玦嘴角微翘。
不,我岂止是不放心你,我一想到你要有个好歹,万一暗卫查到我身上,我项上人头不保,我就恨不得把你连夜绑回皇城让你爹抽你一顿。江晖想道,这年纪的半大孩子都欠抽,抽一顿就老实了。
但是江晖一个七品小官并没有胆子抽天家二皇子的屁股,只能寄希望于天家二皇子的爹。
赵恒玦依旧笑着:“可是我身边并没有人跟着,不如我聘了溪郎来,来走我的镖?”
“殿下说笑了,卑职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官,原本就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能保护二殿下?”
赵恒玦眼睛往顾鸿朔那边扫了扫:“溪郎身边这位倒是像练过的,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江晖下意识把顾鸿朔拦在身后:“我先前才认识的朋友,是个……呃,还了俗的方士。”
顾鸿朔只是从赵恒玦略略点了点头:“顾鸿朔。”
江晖冲他使眼色,示意他跪下行礼,被顾鸿朔忽视掉了。
赵恒玦却没有不满,赞叹道:“道长一表人才,难怪与溪郎能成为知交。”
“哪里。”顾鸿朔淡淡道,“倒是晖儿平日受您照顾。”
江晖浑身一抖,除了家中父母,没人这么叫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赵恒玦笑道:“我哪里还能照顾他?你别看他成天价日板着个臭脸,溪郎其实可爱得紧,你道他为何是当朝的探花……”
江晖越听越不妙,不由脸色一白,连忙出声制止:“二殿下!”
赵恒玦忍不住笑:“毕竟状元郎可是要着红衣骑高马游街的,可惜咱溪郎连骑驴子都吃力。”
“二殿下!你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江晖都快给他跪下去了,只求能封住这位皇子的碎嘴。
赵恒玦还只是笑:“还不许人说了?你殿试卷子上好一篇八股,洋洋洒洒。人人都道你是状元郎,偏偏溪郎结尾故意用错了典,错得别致,将王阳明那句杀身以成仁写成杀生以成仁,看得监官都笑了。”
江晖服了,原主顾忌自己不会骑马恐被人耻笑了去,故意不痛不痒写了这么一出,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被人嘲笑了。
赵恒玦微微挑眉,向前凑了凑,忽然贴近在江晖脖子上一嗅:“溪郎今天怎么就这样出来了……乖乖,溪郎身上好香……”
江晖连着退了好几步,明显是被吓到了,下意识抓住顾鸿朔的袖子寻求庇护。
顾鸿朔乘人之危,歪着脑袋看他,仿佛心情好了不少:“晖儿?”
江晖胡乱地答应着,他哪有心思管这个,别人爱叫他什么叫什么。江晖脸皮比天厚,有时又薄如纸,见两个差了近十岁英俊男人都正看他笑话,不自觉别过脸,却硬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快走吧,不然就要赶不上了。”
“溪郎去哪儿?”赵恒玦笑道,“我可否同溪郎一起去?”
“我……那什么……”江晖支吾几息,起了坏心,于是装作非常无辜地说道,“去妓院。”
“二殿下还要同我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