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没有其他的马了吗?”顾鸿朔皱眉。
许檀景挠头:“就我们三个人来当然就三匹,您老还是好好坐马车,要不你和小苏姐姐坐同一匹?放心,小苏姐姐是木头人,她不会说什么的。”
顾鸿朔头都没回,只当自己没听见,自顾自走去扶着江晖上马车,然后自己也坐上去了。
先生平日里也没这么墨迹,今天怎么了这是。许檀景一边想一边学着小倌儿吆喝一声:“您请好嘞。”
老谢一巴掌拍在许檀景后脑上:“诨说什么?”
许檀景嘿嘿一笑。
江晖一坐进马车便打了一个哈欠,顾鸿朔坐在边上陪他,眼睁睁看着江晖头一点一点的,最后不动了。
顾鸿朔觉得好笑,但是又不敢出声,轻轻将江晖的脑袋掰过来,然后靠在自己肩上。
老谢坐在前面赶车,许檀景坐在他身边,许檀景悄悄儿掀开帘子去瞧江晖,发现江晖依着顾鸿朔睡觉,乌黑的睫毛敛着,无比乖觉。顾鸿朔从许檀景笑了笑,轻轻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许檀景立刻放下帘子,在心里连念好几声佛,转身专注盯着前面的路。
夭寿啊这是,老道士喜获第一春,得回去看看研渊阁后院的铁树是不是要开花了。
“做什么呢这是。”老谢转头看了他一眼,“雁生在里面怎么了?让你回个头跟看见祟神似的。”
许檀景答非所问:“谢叔,雁先生多大年纪了?”
老谢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檀景心虚:“就问问。”
“哦。”老谢贼眉鼠眼地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帘子,又压低声音,“雁生就是长得显小,其实他年纪比我还大一轮。”
“比……比……”许檀景瞪大了眼睛。
那怎么得了,那个小公子左不过二十出头,先生的年纪当那个小公子的爹都有余了!许檀景又连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可真他娘的罪过。
其实研渊阁的人都不怎么信鬼神。许檀景小小年纪,又见过比鬼神更可怕的东西,自然不信佛,只是他不知从哪里学来,总喜欢把阿弥陀佛挂嘴边,时不时蹦出一句。听到的人都觉得这小孩有些违和,但又觉得有些好玩。
老谢大笑:“傻小子还真信啊?逗你玩的,你雁先生离而立都差了几年。”
许檀景气结,嘟嘟哝哝:“阿弥陀佛,怎么就不能信了?狼来了听说没有?干这行的谁都能骗,就是不能骗自己同僚,谢叔真是的……”
正巧前面路过一个县城,顾鸿朔让人把马车停下来,说要在这里落脚一晚。
江晖一路颠簸着睡了一觉,居然精神好了一些。一行人来到客栈里,点了些吃的,江晖好几天没见过荤腥,也能慢慢喝一点鸡汤,脸色也变得缓和了。顾鸿朔用公筷布了些菜在江晖碗里,江晖都默默吃完了。
江晖一抬头,见老谢冲他笑:“我看公子这幅文弱书生相,必定是张斯文口儿,吃不下多少。如今看公子吃得香甜,不如在叫堂倌儿再送几盘菜品。”
“他才饿了几天,吃得多正常,别给他吃太多东西,小心吃多了积食。”顾鸿朔拦下来了,“倒不如再叫人煲点汤,我看门前的乌鸡就甚好,叫人炖了明早给江……给江公子配粥喝。”
江晖吃了东西回过力气,虽然还未从悲伤中走出,但是已经开始闹腾了,他一拍桌:“汤?我不要喝汤,让堂倌儿切两斤卤味,再上两坛酒,我和这位……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老谢一抱拳:“在下谢云飞,叫老谢就行。”
“在下江晖江徽溪。”江晖豪气干云,他穿越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头一次在老谢身上体会到什么叫江湖儿女侠义心肠,“我同这位云飞兄喝两杯,钱算我的。”
“好!江兄弟人不可貌相,原来江兄弟如此豪爽,竟是在下看走了眼。”
“哪里哪里,云飞兄才是人中龙凤……酒呢!小二!”
顾鸿朔扶额,一时间不知作何表情。过了会儿才缓缓说道:“且不说江公子出来未带钱财,江公子才饿了两天,猛然喝酒伤胃,既然是鬼门关闯出来的命,就该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江晖正要反驳一句自己胃好得很,顾鸿朔又幽幽地看了谢云飞一眼:“还有你,老谢。他胡闹就算了,你多大了,还跟着他闹?”
谢云飞一肚子豪情壮志被顾鸿朔轻飘飘一句话弄瘪了:“什么叫他胡闹也就算了……”
许檀景轻轻噗呲一声,被谢云飞瞪了一眼,瞬间坐直了。
堂倌儿被这一出给整懵了:“所以各位客官要点什么?”
“去把门口那只乌鸡炖了。”顾鸿朔拿出一个包裹,打开竟然是一小支老参,“记得把这个也加进去。”
堂倌儿有些为难:“小的哪敢忤逆客官呢,可是门口那只乌鸡是不卖的。”
顾鸿朔知道这是要加价的意思,于是拿了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摆在桌上:“告诉你们掌柜,既然不卖,就不要放在门前。这钱够吗?”
“够了够了,谢谢各位老爷。”
谢云飞瞧着堂倌儿接走顾鸿朔手里的人参,奇道:“嚯,你从哪儿搞来的人参?品相还不错,就是有点小。”
顾鸿朔道:“客栈出去左拐有药店,我还买了金创膏和药水,你们谁受了伤,拿去就是了。”
许檀景忽然道:“不止是金创药。”
谢云飞愣了愣,笑道:“檀景这狗鼻子。雁生你还藏着什么好东西,不许赖着,给我们看看。”
顾鸿朔犹豫了一瞬,微微叹气,将袖子里的药取出来:“买了一些香薷罢了。”
“香薷?”许檀景疑惑,“有人感冒或是中暑了?”
江晖见都盯着自己看,连忙说:“我没有啊,看着我干什么,我好得很。”
“没人感冒,没人中暑……”许檀景思索,“我虽然不精通医术,可是香薷除了解表症,就是给坤泽……”
许檀景愣住了,烛光之下居然能看见他面色发红。
顾鸿朔意有所指地咳了一声,示意许檀景不要说下去。
谢云飞反应过来:“来来吃菜吃菜,都愣着干什么。香薷饮午时茶这些东西寻常人家都备着,何况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
许檀景也打圆场:“可不是嘛!我听说富贵人家夏日里都把香薷饮当水喝。”
江晖立刻想起自己被逼着喝香薷饮的情形,顿时有些闷闷不乐:“只愿全世界的香薷饮都能变成冰冰凉凉的酸梅汤。”
说得所有人都笑了,连边上一直像个隐形人的小姑娘,也忍不住一哂。
江晖顿了顿,又冲桌边的女孩说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女孩是和谢云飞还有许檀景一起来的,可边上有咋咋呼呼谢云飞和许檀景衬托,她实在不明显,或者说,不明显得有些刻意。江晖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就没有见到她说话。
女孩静默了一会儿,默默摘下斗笠:“苏落。”
江晖看了她一眼,他是现代人,一时间没发觉哪里不对,但是他多看一眼之后,不禁愣住了。这个姑娘把头发铰了,她居然是一头齐耳短发,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盯着江晖看。
江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句话咽了回去。未知人苦处,还是不要指手画脚为妙。
江晖笑道:“苏姑娘。”
苏落的睫毛微微一颤,抓过斗笠重新戴上,又隐没在了黑暗里。
酒饱饭足,各自回屋。
许檀景和谢云飞借着给顾鸿朔上药为理由,溜到顾鸿朔屋里,说要审他。
“真是奇了。”顾鸿朔笑问,“你们要审我什么?要是审不出来,等回去了,每人抄五十遍阁规。”
“什么阁规不阁规的,别拿这些压我们。告诉你,没用。”谢云飞一拍桌子,“你先说,那个江晖小公子是不是坤泽?”
“是又如何?”
“那他知不知道你是乾元?”
“不知道。”
许檀景看禽兽似的看了顾鸿朔一眼,又念了句佛:“你俩……孤男寡男……你还给他买发汗散味的香薷。”
顾鸿朔好心地补充:“我还住在江府,与他同住了几天。”
“你你你……”谢云飞一脸痛心疾首,“你没欺负人家吧?”
顾鸿朔简直要气笑了:“我为什么要欺负他?”
谢云飞:“你是乾元,还是总遇不到坤泽的老乾元。”
许檀景补充:“我看见徽溪哥哥靠着你肩头睡觉,肯定是你图谋不轨。”
顾鸿朔看这俩一答一和唱双簧似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被撞过脑袋,忘记自己是坤泽。性格又跳脱,以前还有家仆忙前忙后伺候他,现在谁哄他喝药?谁哄他少喝酒?他是倚罗村的亲历者,势必要带回临渊阁,没人在身边看着,被人哄骗回家做老婆了怎么办?”
双簧二人组沉默了。
“我欺负人家吗?”顾鸿朔笑笑,“阁规五十遍,少一遍我把你们当祟神收拾了。”
许檀景抓住顾鸿朔袖子,冲谢云飞使眼色,顾左右而言他:“先生的伤不上药吗?谢叔你快帮忙,金疮药和绷带带来了吗?雁先生,好先生,你还疼不疼……”
顾鸿朔眯起眼睛:“疼倒是不疼,不过被怪物抓过,就不是伤口的问题了。”
许檀景又连忙说:“那神志呢?有没有听到不该听的,有没有觉得自己脾气暴躁,要不要叫小苏姐姐来看看?”
说话之间,谢云飞已经飞速地将顾鸿朔肩上的伤用药水冲洗,敷上厚厚一层金创药,又包扎地整整齐齐。
顾鸿朔摇摇头,正要说自己没什么大碍。许檀景和谢云飞已经脚底抹油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