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把鬼放进门
不知道棺材里的张老太太是什么反应，反正我看阿婆好像生气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眼睛直瞪着棺材：
“你不走你想干啥！死了就去你该去的地方！你硬留着干啥！”
说着阿婆还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一只手往棺材里伸了进去：
“你说你这个老太太，走了就走了，就别再折腾人了，村里人也都没亏待过你啥的，你要是有啥不甘心的，下去找判官说道说道，不比你强留在这里强啊。”
我听着阿婆的话，心里越发好奇棺材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蹑手蹑脚顺着人群溜过去，垫着脚往棺材里看，就见昨晚已经闭上眼睛的张老太太，此刻不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里还不停往外冒黑血呢，鼻子嘴巴耳朵里也都是黑血，整个脸呈青污色，跟刚刚我看到张小毛手里抱着的照片一模一样。
吓得我差点儿一个倒栽葱，趴到地上。
我的妈呀！
这咋能突然这么吓人啊！
会不会是张二虎给选的照片不对，才让张老太太气得不想走啊！
我拽了拽阿婆：
“张小毛手里抱的相片，和棺材里的张老太太一样，七窍流血。”
阿婆看了我一眼，倒也没追究我上来就随便扒人棺材的错，只冲着张小毛喊了一声：
“小毛，你过来。”
张小毛听话的走到棺材前，身体哆哆嗦嗦的站定。
我低下头看向他怀里的照片，照片上张老太太不但没有满脸污血，甚至还有些慈眉善目的，跟我这前两次见到的凶神恶煞鬼魂模样的她，完全不一样。
咦，怎么会这样？
刚刚我明明就看到了啊，照片上张老太太满脸都是血，笑得阴森又诡异。
这会儿怎么就正常了呢？
阿婆盯着张老太太的遗像看了一会儿，还是把视线转回了棺材：
“老婆子，我知道你是气死的，但是人死了，就得去该去的地方。我等会儿给你点个香，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满，就用香跟我说道说道，我也好替你把事情办了，你就别这么折腾大家了啊。”
说完阿婆看向挎着装满香烛元宝篮子的刘翠兰，伸手从篮子里，拿出来三支香，点燃后，插在了棺材的木头缝儿里，口中喃喃着咒诀：
“赫赫扬扬，日出东方，玉帝敕旨，来到这厢，手持金鞭，万鬼难防，急来现身，免去灾殃，敢有不服，鞭下丧亡，吾奉南辰北斗，太上星君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下，一缕黑烟自香上飘起。
白烟主吉，黑烟主凶。
燃起的黑烟，飘飘荡荡飘到了刘翠兰的方向。
大家伙儿的目光，瞬间跟着烟的方向，转向了刘翠兰。
“你们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亏待这老不死的了？我跟你们说，你们一个个的少含血喷人了！欺负我外地来的是吗！”
刘翠兰一看大家都怀疑她，立马不干了，把手里的篮子往地上一扔，就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
我阿婆一口唾沫星子吐了过去：
“你少在这儿给我耍不要脸，我这请魂香，请的就是当事人，烟飘到哪儿，就说明因果在哪儿，从来就不会冤枉人！”
“我昨天就问过你，是不是对老太太做过什么，你怎么说的？！现在老太太不肯走，你还不承认你究竟做了什么吗！”
张二虎听我阿婆这么说，也急眼了，一脚就踹到了刘翠兰身上：
“你这个死婆娘，你到底对我娘做了什么，让她怨气这般大！”
村里人见状，虽然对刘翠兰的观感并不好，但也赶忙拦住了张二虎，拽胳膊的抱腿的，生怕他冲动之下，把刘翠兰给打死了。
毕竟这么多年街里街坊的，谁不知道张二虎这火爆脾气，真要容着他，少不得出人命。
刘翠兰见张二虎被大伙儿控制着，心里好像有仰仗了，说出的话，都比刚才硬气了不少：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单凭被风吹过来的一缕烟就贸然定我的罪，我受不了这委屈！今儿个，我就跟这老婆子一起走！我也不活了！”
说完爬起来就往棺材上撞过去，被离得近的几个年轻人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
人群闹哄哄的时候，我阿婆发话了：
“刘翠兰，既然你不承认你做过什么，那你们家这事儿，我也管不了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阿婆，你这话可不兴说啊，昨晚你答应了我们家二虎，要把老太太顺顺当当送走的。”
刘翠兰听我阿婆这么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跳到了棺材前面。
“我是答应了二虎要把你们家老太太送走，前提是你没做什么丧良心的事儿。到现在了，老太太还是不愿意走，你自己想想你做了什么吧！”
阿婆把手里燃了半截的香往地上一扔，牵起我的手：
“阿宁，我们回家。”
看我阿婆真的撒手不管了，张二虎也不犯混了，赶紧扑通一声跪在了阿婆面前：
“阿婆，我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您说，您需要我们做什么，我立马照办，怎么着也得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啊。”
我站在阿婆身边，对着张二虎嘿嘿一笑，指了指棺材旁边站着的张老太太的鬼魂：
“二虎叔，你娘说她身上都爬满了虫子，疼呢，她还说嘴里的小鱼也不见了，那是她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儿。”
阿婆一把搂过我，捂住我的嘴：
“阿宁，不该管的事情，别多嘴。”
我挣扎着嘴巴唔唔的还想说，刚刚阿婆点请魂香时候，我明明都看到了啊，为什么不让我说！
张老太太清楚明白的说，是刘翠兰把她嘴里的小鱼拿走了，那可是玉做的。
我们这边人死了，嘴里都要喊一块儿小鱼的，有的是玉有的是金，穷得没有玉和金的，塞一枚铜钱也是可以的。
这个叫做噙口钱。
传说人死后，是要过冥河的，过河要坐船，没有钱就不能坐船，会影响转世投胎。
张老太太嘴里的小鱼被刘翠兰拿了，过不了冥河，不能投胎，所以才会有这么大怨气，一直缠着她！
但可能因为只是鬼魂，虽然有怨气，但不至于变成有形厉鬼，所以并不能拿刘翠兰怎么样，只能跟在她身边。
至于老太太怎么得了机缘，和猫头鹰做了交易，导致突然诈尸，这我就不知道了。
……
张二虎听了我的话，奔向棺材，也不管是不是烈日当空，抚尸入煞，直接把手伸进了棺材里。
我挣脱掉阿婆的手，跑过去，看见他翻起张老太太的嘴唇，里面空无一物。
他又搬起尸体翻了个面，撩起寿衣，围观的人，有几个心理素质差的，直接哇的吐了出来。
只见张老太太的背后，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腐肉化脓，蛆虫乱撞。
看得人汗毛直立。
人群里有见多识广的，说了句：
“这是褥疮啊，张老太太卧床这么久，没人管，身体都要被蛆掏空了。”
这话一出，不光张二虎低了头，连刘翠兰都面如土色不敢吭气儿了。
毕竟他们的不孝，在村儿里，可是出了名的。
这次要不是为了让张老太太好好走，大家估计都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没想到，本来全都安排得妥帖的事情，临了儿竟然被他们自个儿给败完了。
先是为了省钱，给老太太用了黄木棺材，再是拿了老太太的噙口钱，到现在竟然发现，老太太的死，并不是日子到了的喜丧，而是被蛆虫腐蚀，郁郁而亡。
这下可是犯了众怒。
村长指着张二虎的鼻子骂：
“你个混小子，以前只当你脾气暴躁，不好相处，大家都让着你，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你们夫妻两个干得这叫什么事儿，啊！”
……
骂完张二虎又把炮火对准刘翠兰，继续开骂：
“还有你，刘翠兰，你这个人可真够丧良心的，什么钱都能看到眼里去，老太太的噙口钱你都能拿，怎么不干脆死钱眼儿里得了！”
李瞎子在旁边扯了扯村长的衣服：
“恶人自有天来收，你少说两句，积口德，积口德。”
我看着平日里，最爱骂人的李瞎子，这会儿居然在劝人积口德，就莫名想笑。
我一笑，就被阿婆呼了一巴掌：
“让你少管闲事，你这嘴巴没个把门儿的，又惹事端，这事儿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委屈得揉了揉脑袋，不理解好好的我怎么就惹上事端了。
但是我看着阿婆冷厉的脸色，还是没敢问出口。
……
村长骂完张二虎和刘翠兰后，又走到我阿婆身边：
“阿婆，你看这……”
我阿婆摆了摆手：
“这事儿我管不了，死人钱都能拿，我看刘翠兰也啥怕的了，让张老太太缠着她去吧！”
李瞎子听我阿婆这么说，也走过来了：
“我说你这老婆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大气性，你跟这俩没良心的东西计较什么，咱把老姐妹好好送走才是正事儿！”
“赶紧的，干活了，下葬回来，我李瞎子给你做一碗小馄饨，保管香得你心情舒畅。”
阿婆噗哧一声，笑了。
……
接着张二虎揪着刘翠兰一起，对着阿婆和众人，又是道歉又是忏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婆才算松口，答应把送葬的事情，给善了了。
先是遣人跟着刘翠兰，回张家去拿老太太的噙口钱，然后阿婆又回家，进内室把她的敛妆箱和虎皮灯笼拿出来。
虎皮灯笼一点，蛆虫四散，阿婆燃了一张黄符，就见那肚大腰圆的蛆虫，一瞬间如同被抽了气的皮球，迅速干瘪，死亡，消散。
等到蛆虫完全不见踪影，阿婆便从敛妆箱里拿出一根细细的针，引一根透明丝线，把张老太太后背的洞，一点一点的缝合上。
活人要脸，死人要面。
人嘛，不管是死是活，总归都要体体面面的。
等阿婆缝上最后一针，去取噙口钱的刘翠兰也回来了。
让张二虎把那块小鱼，放到张老太太嘴里去，看他放好后，阿婆才曲指敲了敲棺材，念了两句，招呼着几个年轻人去抬棺材盖子。
“日吉时良天地开，盖棺大吉发大财，天清地灵日月明，盖棺子孙进财钉。”
“封棺！”
哐当一声，棺材盖儿落下。
众人悬着的心，也一起落下了。
阿婆举着虎皮灯笼，走到棺材前面，吆喝了一声：
“起棺！”
这次，棺材轻轻松松被抬了起来。
“走重山，点明灯，西南大道，一路前行。”
……
我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一路到了后山，看着棺木入土，亡人为安。
……
我阿婆真厉害！
从墓地回来后，一整天我心里都是这个想法。
那天晚上，我骄傲得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睡觉也比平时早了很多，而且是一个人睡在了我的小屋里，都没闹着要和阿婆挤在她床上！一个人睡得香甜着呢！
睡到全然忘了阿婆说的，等事儿了了，要和我算账的话。
不过我想，阿婆应该也忘了，要不然，怎么晚饭还给我加了个鸡蛋呢。
……
睡到后半夜，我起来去上了个厕所，等回到屋里，就看见床头立着一个人影。
定睛一看，妈呀，竟是白天刚送走的张老太太。
这人不是已经被好好送走了吗！怎么现在来找我了！
我可没得罪她吧！
今儿个白天，还是我把她的话，传达给了张二虎和大家伙儿，才让刘翠兰拿出了她的噙口钱，也让我阿婆给她缝好了背后那个吓人的大窟窿。
这怎么大晚上的，还阴魂不散啊！
虽然我平日里就是个胆子大的，但这深更半夜，冷不丁的在自己床头见到鬼，我还是被吓了一跳，说话时候，嘴都有些秃噜皮了：
“张阿婆，你……你……你大半夜出来干啥啊，我可没拿你啥东西！”
张老太太闻言，扯着嘴唇对我笑了笑：
“别怕孩子，我不是来害你的。”
我看着她的脸心说，老太太啊，你可别笑了，这一笑更叫人害怕了：
“那你来干啥！”
大半夜的，咋还能不请自来呢，我家的门神咋都不管用了，居然放外面的鬼进门。
看我向门上瞅，张老太太又笑了一下：
“是你阿婆放我进来的，所以你们家门神是不会拦我的。”
啥？
阿婆是要干啥啊？
咋好端端的，大半夜放个鬼进来吓唬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