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气象
“啊,太阳终于回来了”
欧阳宇在昏迷中听到身旁的人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撑开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
“嗯?”
身旁那人把脸从天上转向欧阳宇。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前额的几缕混着血和泥结成了团,络腮胡像杂草般随意扎在满是污垢和泥泞的脸上,歪斜的鼻梁和肿起的左眼让人看着都觉得疼,只是他自己咧开了缺牙的嘴不当一回事,
“你的普通话说得真好。”
那人口音很重,又缺牙漏风,欧阳宇听得很含糊。
只见他又问道:“上过学的怎么可能到了这里?”
怎么会到了这里?
我特喵地能说我穿越了吗?!
欧阳宇心里一着急,后脑勺被人敲过的地方又疼了起来,像尖锤敲在钢化玻璃上,沿着头盖骨雪花般碎裂开来。
那人见欧阳宇死命抓着自己的头发摇头晃脑,以为他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强求,笑了笑,把脸重新转向了天空。
天空层层叠叠地压着厚厚的云,灰蒙蒙,严实实,就像是一层又一层的帆布盖在苍穹之上,将着地面的所有所有都包裹得无法动弹。就连这周围寒冷的空气,也像凝滞了一般,如同停尸房里的冰箱,一动不动地缠绕在活人的身上,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生命的热量。
悬浮空中的尘埃,搅拌着微薄的阳光,把周围的一切都涂抹上了一层土灰暗黄的颜色。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突然,那人打破了铁笼里的沉默,竟然念了句诗。
他偏过头来,又咧开了那豁嘴笑起来,“没记错吧?这是很久以前我小时候,过年贴春联时,我老头子教的。”
欧阳宇想回话,但发觉一天一夜的缺水和饥饿,让挣扎着爬起已经是件大工程,像让那条快成脱水板筋的声带动起来更是不可想象。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不礼貌”,很快地又把脸转向了天空,仅有的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说起老头子,他嘛,怎么说呢,老混子一个,酒鬼,人渣。不过在我小的时候,至少在天裁日之前,还是好的。嗯挺好的。”
那人又开始了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现在有了听众,说话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他那时候还是学校里的校长,不骗你,真的是市一中的校长。我们在金碧华庭那有套大房子,我妈是公务员,财政局一枝花。呵呵至少我家老头子和隔壁王叔叔会同意这一点的。”
欧阳宇无暇理会身旁那人的回忆故事会,忍着周身的疼痛和乏力,把身子撑起来,靠在笼子的铁栏杆上,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废弃的运动场。
他和身边那嘴碎的流浪汉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被扔在运动场的一旁。
四周,堆放着无数个和这一模一样的铁笼子,不同的只是里面关着的人,有的躺着一动不动,有的坐着跪着神情呆滞,也有的趴在笼边歇斯底里地吼叫。
而他前面那个笼子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里面躺着的人身上在大冬天竟然爬满了苍蝇。边上站着几个手持打满了铁钉木棍的家伙,凶神恶煞的模样,脚边倒是蹲着一只小牛犊般大的狗,脸盆大的脑袋流着口水,看起来倒是呆傻得有些“可爱”。
不少人在笼子周围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往笼子上踢一脚,或者用手里的棍棒往里面捅,然后在一阵哀嚎和求饶声中放声大笑,又或者像扯狗一样把里面的人拉出来,不能动的被当做垃圾一样扔到运动场的围栏边,而能动的则被人牵着脖子上的链子拖往场地中央。
相比像死地一样冰冷腐臭的外围,运动场中央倒是热闹非凡。虽然隔着笼子看不清楚,但似乎人们都围聚成一个大圈子,不知里面发生着什么,只知道那儿人声鼎沸,不时传来高声喝彩和掌声。
一冷,一热;一死,一生
这里,残酷得不似人间。
“那年是哪年来着?我记得那年春晚有个叫热扎的姑娘唱了首《明天会更好》,可漂亮了,我还傻傻地说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娶她。那年,我刚好七岁”
天色似乎放明了一些,打在那人脸上的光似乎让他亢奋了些,讲故事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那人的故事把欧阳宇的视线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那人身上的伤远不止脸上的那些,从一身脏似抹布的衣服里露出来的那只手上,一个碗大的伤口,深可见骨,创面已经溃烂,那不畏严寒的苍蝇正绕着打转。而瘫坐在地上的右腿,胫骨处折了,肿起了一个大包,把表皮撑着光亮。
“这一切,自从天裁日那天起,全都成了他么的狗屎,老头子他也成了狗屎。他的工作没了,他的学校毁了,他的学生死了,他也疯了。他把我妈给打跑了,她躲到了上班的楼里,结果楼塌了,她被压死了。而他发完疯,想出去找我妈,却被街上的暴徒抢劫,他反抗,然后被打成了筛子”
那人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甚至微微地闭上了眼,很享受那浓云背后露出的阳光,平静地回忆着,似乎说着的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其他人的故事,
“我也是个狗屎。我偷过、骗过、抢过,甚至也用砖头砸死过一个老太婆。当时我只是想偷走她的一条发臭了的腊肉。但我又有什么办法?为了活下来,人人不都是这样吗?不是羊,就是狼。是羊就得死,是狼死晚点。
“你的伤”
欧阳宇指了指他身上的伤口,艰难地问了句,刚想爬过去帮忙看看,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不知何时被套上了一个皮质的项圈。不知是晕后醒来神志未清,还是寒冷的天气让皮肤麻木,竟然没发现自己像条狗似地被铁链拴在了铁笼。
“哦,这伤?”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轻轻笑笑,晃了晃脑袋,“没事,没事。那死全家的奴隶主干的好事,就因为我偷吃了一块年糕。呵呵,那家伙竟然这玩意当全家宝似的锁在厨房里,真让人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不过那滋味比起小时候我妈做的可差远了咳咳,咳咳咳”
大笑吸进的冰冷空气让那人急促地咳嗽起来,那单薄的胸腔像个破烂鼓风机一样撕扯着。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稍微庆祝一下而已。嘿,小子,你知道吗?”
那人侧过脸来看着欧阳宇,渐浓的阳光把他没受伤的半边脸染成了淡淡的金黄色,似乎充满了生气,“今天,我的生日,五十了。”
“生日”
“哐!”
欧阳宇的话还没说完,笼子的铁门被人猛地一下子拉开了。那人被人扯着脖子上的铁链,一下子给拖出了笼外。
他一头栽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脸刚好朝着艾郭,那缺牙的豁嘴张了张,看口型似乎是说了声“谢谢”。
旁边一直蹲着的憨憨的大狗一下子扑了上来,张开了血盆大口。
努力的阳光终于从密云中挤出了些许,一缕光突破重障照在了那人的身上,他那只剩下半个下巴的头颅飞溅起红色的液体。
这是梦吗?
滚烫黏滑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滑,湿润了欧阳宇那干裂的嘴唇:
“快乐。”
让我赶紧醒过来吧
今天,是他来到这个平行世界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