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送走李大娘,林予有些担心地看向林舒。她知道像这种情况,安慰的话非但起不了安抚的效果,反倒会激起悲伤者潜意识的反感,并会将此定义为旁观者施舍的同情,那样只会让她为自己的遭遇感到越发的悲哀。
所以林予只是在她身旁蹲下,无声地陪着她消化情绪。
天边,日头渐渐落于地平线,夕阳斜下,仿若给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色。田里的水稻成熟了,近来溪水村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打谷,一家老小轮流上阵,天黑了才收工回家。
林舒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稻田。林予疑惑,便顺势看去,瞧见了那田头的一对年轻夫妇。
两人正要将新收的谷子背回去,满当当的两麻袋,那个相公心疼娘子,欲把另一袋倒一些在自己袋里,但是被其拦住了,最后实在拗不过,只能任由小娘子背,不过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那男子偷偷将手放在背篓下,不经意地替自家娘子托着,待其察觉转头时,嘿嘿地笑了两声,只是那手的位置从未挪动过。
林舒看着那两道被夕阳拉长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视线,捡起地上的竹篓,低声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林予有些不放心,“大姐,你……”
“没事,不用担心我。”林舒敛去眼中的情绪,笑着摇摇头,眨眼示意她看另一边。
“怎么了?”林予不明所以,偏头看去,才发现林给早已将栅栏建好,此时正坐在草垛上,一脸戾气地与蚊虫斗智斗勇。
林予好笑,朝他招手,“林给,走了,回家。”
林给正被蚊子咬得烦躁不已,听到这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起身走了过来。
待人走近,林予看到他手背上好几个蚊子包,被他抓得红红的,看着有些吓人。
林给来到林予身边,很自然地拿过她手上的竹篓,语气有些迫不及待,“走吧。”说完自个就先转身走了。
林予和林舒相视而笑,无奈跟上他。
三人回来的路上,漫天的红霞已经消散了。就在他们还未走到院门的时候,林予就已借着不远处人家的微光,眼尖地看到了门前正起争执的林家夫妇。不过更确切的说,是李惠单方面指着林全骂,林全乖乖受着,但又忍不住劝上几句,所以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看上去就像是正吵着什么。
见林予他们回来,李惠也懒得跟林全白费口舌了,开门见山,过来拉起林舒的手就往回拽,“你胆还肥了是吧,一天到晚不着家,今晚说什么都得跟我回去,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王家,我找他们说说理去。”
林舒挣着手反抗,“我说了我不回去,他们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你是他们王斤过了门的媳妇,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不就一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吗?人爬到你头上来还不是看你好欺负。”
说着恨铁不成刚地瞪一眼林给,“跟你爹一个德行,这也怕那也怕,看着就糟心。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得,跟我回去。”
“我不。”
林舒铁了心不愿再回王家,自然也不想被李惠拉回去,拼命地甩着李惠抓着她的手,最后没辙,只好回头朝林予求助。
林予上前帮她挣脱李惠的束缚,在将其拉到身后。
她看着李惠,神色有些不爽,“大姐都说了不想回去了,你又何必强求呢?她在那个家过得生不如死,你是还想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李惠现在看着她就烦,语气不耐道:“你懂个屁!别以为你逍遥了,我现在管不了你,就敢指着鼻子质疑我。”
林予冷笑两声,“我自然是不懂,您这靠卖女儿数钱的心理,我一辈子都不想懂。”
她还能猜不到,李惠无非是怕到嘴的钱飞了,才要死要活赶着林舒回去。要知道林舒的婆家的确是个富足人家,当初说亲的时候几户人家争着想将女儿嫁到王家去,但后来听说是那王家大子王斤看上了林舒的几分姿色,所以选中了林舒。
但真要追究起来,这其中定少不了李惠在从中作梗。
李惠被戳到心坎上了,当场暴怒,指着林予的鼻子骂道:“你个糟心玩意儿说什么呢你!老娘当初跑断腿说着这门亲事,她嫁到王家去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好了不应该想着点娘家人?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说着她一把推开碍事的林予,“滚远点。”
林予猝不及防地被她一铁臂挥得径直往一边倒去,幸好林给及时扶住她,但刚站稳就感觉身旁的人肌肉僵硬,有些不对劲。有了前几次的经历,林予对林给的情绪变化可以说是很熟悉了,于是赶紧拦住他。
“我没事,别动手。”她不是怕林给打伤李惠,主要是怕事后林给被李惠缠上。
在林予的安抚中,林给紧握的拳头才慢慢松开,眼神冰冷地盯着李惠,看得李惠后背发凉。
但仅此一瞬,李惠也没太在意,一门心思花在林舒身上。
她拽着林舒,见其扒着门框打死不从,气得一巴掌打在林舒身上,“赶紧跟我走,信不信我打死你。”
林舒手指已经抠出血了,但还是不放手,林全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李惠,算了吧,大女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
李惠当即踹他一脚,“滚,今儿我就是把她打晕也要拖回去。”
林予也不敢冒味上前,在几人身后找着机会让李惠松开林舒。
他们这出闹自然引了不少人看稀奇,眼看人越聚越多,林全只觉得脸上臊得慌。但李惠丝毫没有自觉,还回头怒视着人群,“看屁看!”
有人一听不高兴了,嘲讽道:”哟!你有本事闹,还不让人看了?”
“是啊,自家的破事关了门想怎么解决,谁也不晓得也就不稀罕,现在自个要晾出来让我们看笑话,不看白不看。”
“李惠,你个做娘的也是,林家大女不愿回去就别让人回去了呗,硬赶人回去受罪,你怕是个后娘吧。”
在场的村民一听这话,哄笑了起来。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人,所以就有与李惠交恶的借此机会踩她两脚。
李惠气得大喘着气,胸口一上一下剧烈起伏,无处发泄,最后一巴掌又甩林舒身上。
林舒已经被她从门框上扒下来了,现在被这带着怒气的一掌直呼得摔倒在地,一旁的林予连忙扶住她。
天色黑,能见度不高,林予让林给先进屋将灯点上,而她蹲在林舒身前,尽可能地凑近察看情况。
“大姐,摔着哪了?”林予在林舒身上摸索着,突然摸到一股温热的湿意,她一下愣住了。
李惠还不消停,被林全架着胳膊,对方才说她那些人,疯狗似的狂叫,“你们这些个杀千刀的,有你们说话的份吗?黄家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自家的粪坑都没整干净还管我的事,吃饱了撑的!”
被叫黄家婆的那人红着脸回骂起来,“李惠,你个狗娘养的,说你几句怎么了……”
就这样,场景演变成了李惠与那个黄家婆对掐。
林予没关注这些,正好这时林给拿了烛台出来,细微烛光在黑夜种显得尤为明亮。
林予这才看到林舒蜷在地上,额角附着冷汗,面色苍白到恍若白纸一般。再往下,看到她身下的殷红,林予呼吸一紧,焦急喊着正无效劝架的林全,“爹!快……大姐流了好多血。”
林舒腿间衣裳处的血色越发鲜艳浓烈起来,林予慌忙得站起身,大力拉过身旁人,“林给,快将大姐先抱回屋。”
林给没说话,直接抱起林舒进了屋。林予要跟着进去,被林全拉住,“幺妹。你姐咋的了?”
见林全来了,她尽量冷静地道:“爹,来不及细说,你先去唤村里的郎中来,要快!”
说完就飞奔进屋,林全也没耽搁,喊一旁的小兄弟帮他看着点李惠,而后抹着汗小跑着往外去。
林予进院子时,刚好林给从屋里出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但林予发现他的手背在滴血。
她以为是沾上了林舒身上的,便没在意,直接掠过他,进了屋。
林予进去后顺手将房门带上了,林给凝着紧闭的门看了一会,片刻后抬起了滴血的那只手,烛光映照下,清晰可见手背上是一道血口,从手腕一直延伸到食指关节,伤口狰狞不已。
屋里,林予看着林舒缩在床上痉挛着,嘴唇被咬出了裂口,冷汗如雨挥下,看得林予心惊。
但在她发现林舒的手上却抓着把带血的剪子时,眉心一跳,想起刚才进屋前看到的林给那手上的血,她顿时明白了。
林给手上那并不是沾的血,而是林舒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刺的,看着剪子上残留的血迹,林予的心不自觉地揪了一下,心想那该得多疼啊。
“大姐,你先把剪子给我。”林予试探地倾身,试图拿过她手上的剪子。
林舒已然痛得没了力气,任由林予抽走扔到一旁。
看着她揪着床褥,满脸的冷汗,林予也不好受,起身想出去打盆水。谁知一拉开房门,就撞见林给就站在门前,手上端着一盆热水,盆沿搭着脸帕。
林予惊讶地望着他,头一回发现林给竟细致到这种地步,不由得心一暖,伸手接过,“谢谢。”
林给嗓音低沉,在夜色中竟有几分柔和,“于我,不必言谢。”
林予转身的动作忽地顿住了,回头将视线落于他的手背,已经没有留血了,被他用纱布潦草包扎了一下。林给察觉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隐在身后,“快进去吧。”
屋里林舒疼得崩溃,林予也在没做停顿,朝他弯了弯唇,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