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往事如烟(不如归去)
“轰隆~轰隆~”
连日的春雨,春雷震震,一声又一声,惊扰着山中清梦。药师谷山下的川江,江水肆意,虞芷撑着红伞,站在江边的石亭前。
这是第三个春日了,她心下想着。
自从三年前与柳黎在南都城分别,自己按照约定回到了药师谷,守着三日之约。
约定好的三日,等着等着,便是三年寒暑春秋。
春寒乍暖,微风仍凛冽,虞芷从雨落等至雨停,手指冰冷,早已没有知觉,可她仍是维持着撑伞的姿势,一动不动,神色如常,望着川江。
三年前,柳黎约好归来的那日,南都出了天大的事。
靖亲王继妃虞氏葬入皇陵之时,出了混乱,尸身丢失。
南朝天子下了死令,不可议论此事,宣召加封了王妃诰命,赏了夭折的孩子南嘉郡王的虚衔。
虞芷得到消息的时候,也跟现在的心情一样,可笑至极。
想着等师兄回来,便能知晓一切。
结果,自己满心等到的是柳黎失踪的消息。
那日的雨也同今日这般,寒冷,无声,像一把刺骨的刀,一刀一刀割着心上的肉,痛得让人无法出声。
虞芍尸体消失,柳黎失踪,三年皆杳无音讯。
三年里,虞芷没有一天是安稳度日的。
她去南都找柳黎,没有人见过,几乎跑断了双腿,就是找不到;想进亲王府邸闻询,小厮始终不让,闭口不谈虞芍之事。
从南都回来后,虞芷将自己关进药庐整整七日,不吃不喝,谷中众医士万分心焦。
一日,虞芷似乎是想开了,昼夜不分地出谷治病救人,四处寻药义诊,持续了整整两年。
直至一年前,外出的虞芷一身狼狈地回了谷,衣衫褴褛,嘴角淤青,手腕全是勒痕。
从那日起,虞芷彷佛变了一个人,每日不再问诊,不管谷内大小事务,命人建了石亭,每日在江边等候。
一等便是一日,一等便是三年。
虞芷对着空无一人的江边,笑靥如花地自言自语道:“师兄,今年便是最后一年,若你今年不归,我便当你死了,去寻你。我们约定好的。”
春日的夜晚来得早,雨夜昏暗,红伞佳人,独驻江亭,十分诗情画意。
她收起笑意,朝着药师谷走去。转身的一瞬,余光瞥见江边似乎站着人,看不清脸。
登时,驻足看去。
江水湍急,柳黎等了整整一日,待雨停之时,才敢坐上小舟,朝着药师谷划来。
柳黎看着坐在对面的女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阿娮,肚子饿了吧,待会儿回到阿爹的家,就吃饭,乖。”
女童懂事地点着头,杏仁状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模样精致明艳,像个美到极致的瓷娃娃。
行至对岸,柳黎下去稳定了小舟,托着名叫阿娮的女童,抱了下来。
刚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不远处新建了一座石亭。
石亭前一名身着素衣撑着红伞的女子看向自己。
有些熟悉。
柳黎出声喊道:“阿芷?是你吗?”
那女子闻声,手中红伞坠落,似是见了鬼般不敢置信的样子,没有出声。
红伞从虞芷手中滑落,她刚刚听见了什么?是师兄的声音。随即,颤抖着开口:“师兄?是你吗?”
柳黎闻声,确定了此人是自己师妹,当下高声喊道:“阿芷,是我。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白衣飘飘,一道人影快速跑向自己。
柳黎怀中一沉,如削似骨的双臂环上腰间,胸襟处忽而温润,一片潮湿。
柳黎有些惊讶,一只手轻轻抚慰着怀中抽泣的虞芷,说道:“阿芷,我食言了,让你受委屈了。”
虞芷深埋在柳黎怀中痛哭,就如同三年前那个晚上一般。
柳黎一时手足无措,未等开口,身旁的阿娮开口说道:“阿爹,阿姐为何伤心?”
沉浸在委屈与伤痛之情之中的虞芷闻言一顿,默默抬头,才注意到柳黎身侧还有一人。
是个生得极好的俊俏女童,凝脂般的小手被柳黎牢牢握在手中。
又似是想起刚刚女童对柳黎的称呼,虞芷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开口询问:“师兄,这是你的孩子?”
柳黎知道虞芷误会了,当着阿娮的面,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想着等回了药师谷再开口解释。
不料,柳黎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虞芷眼中,已然是无话可说的默认。
虞芷整个人都颤抖着,不知是因为这料峭春寒,还是眼前之人的背叛。
双方垂着头,都不说话。
阿娮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看柳黎,又看看虞芷,彷佛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说话:“阿姐,我捡到了阿爹,你要当我阿娘吗?”
柳黎眉头微蹙,出声道:“不要乱说话。”
话音落下,虞芷神色难堪地看了眼柳黎。
原来师兄真的不喜自己。
“你喊我阿爹,喊她阿姐,辈分乱了。”
虞芷没等自己思绪回转,便看见柳黎神情严肃,对着女童纠正了一句,倏尔心中彷佛被击中了一般,浑身的戾气,委屈烟消云散,随即破涕而笑。
柳黎刚教育完这边小的,眼前的女子又突然笑了起来,虽然笑的十分明艳动人,不过,在寂静的江边,夜色深深,女子又哭又笑,不觉有些骇人。
柳黎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三人回到谷内,阿娮十分懂事地给阿爹和未来阿娘留下独处的机会,刚进屋便嚷着好困,柳黎便十分好骗地哄她入了睡。
虞芷收拾了自己,又过来敲了柳黎的房门,柳黎便带着虞芷去了药庐。
“师兄,究竟发生何事了,这三年你去哪儿了?还有我姐姐她真的死了吗?”
虞芷甫一进门便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地尽数抛出。
柳黎伸手按了按眉眼,开口说道:“阿芷,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真的不知。”
说罢,柳黎顿了顿,接着开口:“我,不记得了。”
虞芷急步走到柳黎身边,关切地问:“不记得是什么意思?师兄,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柳黎看着虞芷的眼睛,说道:“阿芷,我只能告诉你,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处猎屋。”
“身边只有阿娮,我不知是如何昏过去的,也不知睡了多久。”
虞芷心中郁郁,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说:“师兄,那你为何迟迟不回?”
柳黎嘴角扯着一抹略感荒诞的笑意,回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醒过来之时,是在边境,函关。”
柳黎头痛欲裂,耳边似是有婴儿啼哭的声音,这一幕柳黎万分熟悉。
当年抱着皇孙晕倒之后,醒来也是如出一辙的场景。
自己莫不是要死了,出现了幻觉。
当下,柳黎艰难地起身,环顾四周,看屋子的装饰像一间猎屋。
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这又是哪儿?
柳黎满腹疑惑,身边哭声愈演愈烈,柳黎垂眸看向身侧。
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婴,在襁褓中嗷嗷哭着。
柳黎微顿,这是谁家孩子?
想着,便熟练地抱起女婴好声哄着,就跟哄当年的皇孙一般。
待孩子睡着了,柳黎抱着孩子起身,走出了屋子。
猎物外树林茂密,草木繁盛,空气异常湿润,像是刚下过雨,弥漫着泥土夹杂着青草香。
柳黎更加迷惑,这里是南都郊外吗?自己为何在此?
正想着,院子外传来走路说话的声音,柳黎听不真切,想开门查看。
尚未走到院门前,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门外站着一对猎户,像是兄弟,双方同时愣住。
柳黎最先反应过来,彬彬有礼地询问:“请问,二位是?”
那对猎户兄弟也回过神,开口说着话,柳黎越听眉头越紧,这不似官话啊,倒像是方言。
总之,自己一句也没听懂。
这时,猎屋一旁的小屋出来一名妇人,擦着双手,看着三个面面相觑的人,笑着出声:“你说话,他们听不懂。”
柳黎转身,看见会说官话的一名村妇,正笑着看向自己,柳黎十分高兴。
眼下心又宽了几分,忙上前问道:“这位阿嫂,这里是何处地界?我为何在此地?”
村妇开口回答:“这里是函关城附近的村子,地处南朝和东夷交界。”
“我男人是东夷人,我是孤儿,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说官话的人咧。”
猎户兄弟一个叫阿大,一个叫阿青,长年狩猎为生,方才说话的妇人是阿大的媳妇儿,朱氏。
柳黎问了半天,才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柳黎是阿大狩猎时,在山上的捕兽坑发现的,幸好是个废弃的坑洞,里面没有陷阱夹子,柳黎只是昏迷着,受了轻伤。
当时,除了柳黎,身边便只有这个孩子,是以,阿大就把一大一小两人带回了自己家。
孩子太小,家里没有合适的吃食衣物,阿大媳妇儿便让他们进函关城买些吃的用的,这才发生了刚刚鸡同鸭讲的糗事。
柳黎客客气气地道谢,阿大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没觉得有什么,柳黎便暂且心安理得地住下了。
一晃,便过了半年。
边关过了春,开始多了过路的商队货郎,柳黎自是千恩万谢地告别了阿大一家,跟着商队混进了函关城。
凭着惊为天人的医术,在函关城摆起了摊位,当了个赤脚大夫。
攒了整整一年,凑够了路费,便带着已经牙牙学语的女婴踏上了回药师谷的路。
这个女婴便是阿娮。
柳黎见阿娮早慧,便经常教一些有的没的,打发路上的时间。
阿娮三岁的年纪,便已然可以像个大人一般陪柳黎交谈。
是以,经常自称是自己捡到自家阿爹,常常逗的柳黎开怀。
父女二人随着商队一路辗转,走走停停,路上阿娮又病了些时日,柳黎便又耽搁了时间,返程的路又走了整整一年,才得以回到药师谷。
柳黎喝了口茶,看着一脸不敢相信的虞芷,正色道:“若非我亲自经历,便是听闻,我也是不敢信的。”
“阿芷,我不知那日为何会昏迷,也不知为何在函关醒来,更不知阿娮是谁的孩子。”
“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我需要跟你说。”
柳黎突然转变语气,严厉中带着无奈,神色肃穆中隐约透着担忧。
虞芷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
柳黎深深看了一眼虞芷,说道:“我中了蛊,一种子母蛊。”
“可笑的是,这个蛊来自东夷,但出自药师谷。”
“这个蛊是当年,我帮着师父研制的。”
“阿芷,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