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往事如烟(命格)
春夜的雨,下得静谧无声,雷声过后,房中静地彷佛止住了呼吸。
柳黎、虞芷二人一立一坐,前者眉头紧锁,后者呆滞若木。
此时夜深人静,整间客栈内只有这间屋子亮着灯。
半晌,柳黎难以置信地找回了自己的神思,说道:“阿芷,此事非同寻常,你当真确定?”
虞芷整个人团着双膝,裹着锦被,点了点头,回答:“嗯。”
柳黎闭上眼睛,压抑住内心的惶乱,那便是真的了,虞芷不会开玩笑。
医士的手,也不会出错。
柳黎睁开眼睛,接着问道:“阿芷,虞芍嫁给靖亲王,你可知其中缘由?”
柳黎非寻常百姓家世,自然见识过朱门后宅手段。
九重宫阙,王孙贵胄,个中腌臢之事,不胜枚举,柳黎自是见怪不怪。
虞家只是一介商贾,即便是皇商又如何,靖亲王府可不是普通王室宗府。
亲王萧晏少时行事狂悖,手握重权,如今解甲,行事荒唐,孝帝表面责备,暗地里必然护短得很。
否则,按照萧晏这般作派,抄家也能抄个百八十回。
虞芷略感荒唐地看着柳黎,回答:“这件事,我只是听爹娘提过一次,说是道士批命,天赐良缘。”
柳黎思索着,斟酌开口:“那你可知,那道士姓甚名谁,现下何处?是何批卦?”
虞芷知道的也不多,将父母当时说给自己听的,尽数告知柳黎。
末了,加上一句:“爹娘不允许谈论这件事,我也没有多想,当时只是为虞芍开心罢了。”
虞芷虽生于商贾之家,可五岁便被送去药师谷学医。
自小长于天地间的女子,大多心思单纯,心灵纯净,不会知晓帝王权术的弯弯绕绕。
“那道士有问题。”柳黎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虞芷抬头,不解地看向他,柳黎神色凝重,继续解惑:“国运岂能因一介女子姻缘改变,不过是受人指使。阿芷,这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你从未真正见过。”
人心就像那天上的明日,是不能直视的。
柳黎不愿虞芷这样干净的人,牵扯到宫闱秘辛的秽暗,眼下此事,也很难有万全的破局之法。
屋内再次沉寂下来。
屋外春雨已歇,破晓时分,天仍是灰蒙蒙的,柳黎和虞芷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早,在柳黎的坚持下,虞芷留在客栈休息。柳黎独自一人,前往靖亲王府邸,准备再次吊唁,探查究竟。
行至靖亲王府门口,昨日接待宾客的小厮已经被撤换了,门口的守卫也更加森严。
柳黎上前递过拜帖,不多时,出来一名未着孝服的少年,斯斯文文,对着柳黎说道:“柳公子,我家主子要见你。”
柳黎注意到了他说得是“主子”,而非“王爷”。
随即颌首,跟着那位少年进了王府。
柳黎记性一向极好,走过的路可以说过目不忘。
周围仍是几进几出的院子,曲径通幽的长廊,可柳黎心下确定,这并非是昨日他走过的地方。
柳黎不敢冒然开口,更加仔细留意身旁的花草树石。
不一会儿,领路的少年在一处僻静的大院前,止住了脚步。
转身对着柳黎说道:“柳公子,这边请。我家主子恭候多时了。”
柳黎心中纳闷,莫非知道我今日要来,否则怎会恭候在此。旋即,对少年道谢,警惕地走进一间院落。
院子很大,正厅大堂中央摆放着一座嶙峋怪石组成的假山,厅堂四周没有一张桌椅,更无名玩字画,金器玉石。
柳黎稍觉怪异,此人喜好异于常人呐。
出了正厅,是一道石桥,横跨于一道人工挖掘的小溪上,溪里养了几只乌龟,一动不动地歇在水底的石头上。
柳黎心下好奇更甚,抬眼仔细看去,水底的石头是一块块精雕细琢,伪装成卵石的羊脂白玉。
柳黎嘴角抽了抽,这人癖好也太诡异了,厅堂里摆假山,溪里养乌龟,水底扔白玉,从未见过如此败家的。
未等柳黎回神,坐在亭子里的人便开口出声,声音清彻,透着年少稚嫩,语气却又似少年老成:“柳公子,是我寻你。”
柳黎抬眼,一位衣着华丽,长相绝艳,头发被玉簪束着的八九岁少年平视着自己,身旁站着两个相同年岁,相同长相的侍卫。
柳黎立马猜出了这位少年的身份,萧南卿。
“草民见过世子殿下。”柳黎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靖亲王世子继续开口说道:“免礼,过来坐。”说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十足的大人模样。
柳黎失笑,还真是异于常人的少年。随即,走上前落座。单刀直入,开口询问:“不知世子殿下召见,有何事吩咐。”
萧南卿倒了一杯茶水,说道:“我字日安,别一口一个世子殿下,我不爱听。”
柳黎心下惶恐,点头称是。
萧南卿又接着说道:“柳公子呢?”
柳黎忙垂首,微微低头,说道:“子意。”
“淮下夜雨闻子意,十州日风赏黎音。好名,好字。”萧南卿笑着,明眸皓齿,明艳少年,当如此是。
柳黎微愣,双眉微挑,这位世子殿下行事颇有自己风格,言行举止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孩童,柳黎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继而开口询问:“殿下日安好文采,不知今日寻我是何事?”
萧南卿不再卖关子,恢复了几分少年的心性:“好奇罢了,听闻昨日有人大闹灵堂,就想亲眼见见,吃了豹子胆的人。”
柳黎略汗颜,这位世子殿下前言后语,完全是两个人,实在难以揣度。
柳黎回视着萧南卿,开口说道:“昨日并非故意,还请见谅。我和师妹只是前往吊唁。”
萧南卿歪着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闹就闹呗,反正人又没死,正儿八经地办丧事,可笑。”
柳黎吃惊万分,今日前来本就是想再探究竟,没想到萧南卿大大方方,直接告诉了他真相。
语气揶揄,彷佛只是个看戏之人。
柳黎忙问:“既然没死,为何对外告知暴毙而亡,还大张旗鼓地举办丧事。”
萧南卿撑着脑袋,一脸平静地注视着柳黎,开口解惑:“因为一个孩子。”
柳黎一脸疑惑,更加茫然,萧南卿又接着开口:“那个孩子便是我。”
柳黎问道:“这是为何?”
萧南卿说:“为了让我活着,她和那个孩子就得死。”
柳黎又问:“可继妃明明还活着,活人如何能算身死?”
萧南卿答:“天子想让谁死,谁敢活着,谁又能活着。”
柳黎不再说话,想到了柳家满门,想到了文孝太子,又想到了眼下的自己,是啊,天子让谁死,谁敢不死?
这么简明浅显的道理,竟还需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挑明给自己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不想让她死,对不对?”萧南卿看着出神的柳黎,蛊惑着开口问道。
柳黎回过神,立刻起身跪下,拱手说道:“草民恳请世子殿下高抬贵手。”
萧南卿垂眸看着柳黎,格外冷静,说:“柳子意,是天子要让她们死,你求错人了。”
柳黎一脸愕然,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萧南卿。
萧南卿平视回去,眼里并无半分孩子气,柳黎一瞬有种错觉,彷佛眼前是个睥睨天下的帝王,而不是一个半大的孩童。
柳黎双拳紧握,不甘心地开口:“世子殿下,要如何才能出手相助。”
萧南卿眼睛转了转,说:“虽然蠢了些,不过还算个明白人,我不讨厌你。”
柳黎闻言,看着萧南卿,耐心地等着下文。
萧南卿又似好心般开口提醒:“答应我两件事。日后我若是有求于你,不能拒绝我的任何要求。这位身死之人,我便装作不知,随你处置,如何?”
柳黎闭上眼,脑海中满是昨日虞芷伤心的样子,不多时,便点了点头。
萧南卿随即起身,抚平衣服的褶皱,带着身边的两个侍卫,离开了凉亭。
路过柳黎身侧时,又随意顿了顿脚步,拍了拍柳黎的肩膀。
“三日后出殡。南都皇陵接人。”
==
虞芷吃了退热的伤药,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待睁眼醒来,天色渐晚,房内未点灯。
隐约看见柳黎坐在桌前,背影显得格外寂寥。
“师兄?”虞芷试探地喊着,柳黎闻声缓慢地转过头,神色不明开口回答:“可好些了?”
虞芷起身掀开锦被,披着大氅下床,行至柳黎身侧坐下。
柳黎顺手倒了一杯温茶,虞芷接过,喝了一口,身子暖意渐起,回答道:“已经退热了,不妨事。”
柳黎只是点头,随即起身寻了火折,点了灯。
虞芷察觉出不对劲,出声接着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柳黎摇了摇头,开口说:“无事。阿芷,明日你先回谷,我三日后再回去。”
虞芷忙问:“这是为何?”
柳黎转过身,神情温柔了些,朝着虞芷身侧走去,蹲下。
看着虞芷不解的眼睛,说道:“别问,别多想。安心回去等我,我把虞芍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虞芷指尖微顿,轻声地说:“师兄,你别做傻事。”
柳黎见状,扯着嘴角,笑着摸了摸虞芷的头,回答:“傻子。想什么呢,我不会的,信我。”
虞芷深知,柳黎不愿做的事,即便刀架着脖子,他也不会妥协,就像现在,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原因,便绝对不会开口。
既然如此,也不必编出谎言欺骗。
虞芷用手握住柳黎的手,眼神温柔且坚定:“师兄,早去早回,我在药师谷等你。”
柳黎无声地笑了笑,承诺般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