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错误
郑庭落在傅长时的梦境里看尽了自己的一生。
看见春和十年的那个晚上,傅长时悄然进了山,将他从那个黑暗潮湿的山洞里抱出来。
看见在小院那么多年,他让陌生人来教自己剑术。
看见春和十八年他害死大片流民的时候,傅长时在藏书阁坐了一夜。
通向天运的白色光球发着嘈杂的声音,说:“及时止损吧,规则。”
“照郑春庭这么下去,他便是反派了,不会有错的。”
傅长时一言未发地坐着,看起来却有些颓唐。
半晌,他才道:“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这不是他该有的人生。”
春和十九年陈矣堂强迫郑庭落那夜,傅长时听到了他的哭泣呼喊。
他站在杏树下,仰着头,站了一夜。
天运还在说着话,说:“别再插手了规则,那就是他的命。”
“那些噩梦,”傅长时怔然问他,“是不是你做的。”
天运没吭声。
傅长时也没打算等他的回答。
他只说:“别再逼他了。”
“别再逼他了,行吗?”
在郑庭落中毒要死的那几天,傅长时每日都坐在藏书馆,说着同样的话,他难得那么颓败,让郑庭落一时间有些恍惚。
傅长时静静地望着地上那颗发着白光的光球,轻声的,似询问似陈述道:“他没做错什么。”
光球的声音冷漠又机械:“世界要想运行下去,必须要有一个反派。”
“可是他本性不坏。”
傅长时麻木地坐在那里,像是在发呆:“为什么非得在他身上强加那些可怕又痛苦分梦境和仇恨。”
“就因为我救了他,我让他活了下去,他就得这样吗?”
郑庭落的命格,其实只停留在春和十年。
那时候他本该死在山洞里,是傅长时将他带出来,给了他命,也给了他无限的灾厄。
春和二十年的那个雨夜。
那个郑庭落死去的雨夜。
他望见傅长时抱着他在雨幕里坐了整整一夜。
如同坐化成了一尊雕塑。
在天光亮起来时,他动了。
抱着郑庭落站起来,颓然往占星府走,而后整整十年未出。
在这十年的日日夜夜里,在无数世间里寻找郑庭落的转世。
又在无数次失败中颓唐下去。
他望着棺中苍白的枯骨,怔怔道:“你倒是说到做到。”
“郑春庭,你果真说到做到。”
盛世十年,天运没能选出新的反派出来。
傅长时淡淡道:“陈矣堂不算是反派么?他害死的人可不比郑春庭少。”
天运没吭气。
“郑春庭当初究竟是怎么被选为反派的,你选择反派的标准又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罪大恶极的人都没死,偏偏死了一个身负冤屈的郑春庭?”
天运隔了许久才不耐道:“选错了就是选错了,还能怎么样?”
“选错了?”傅长时难得有些错愕。
天运选错了人,多可笑的理由。
傅长时有些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觉得荒谬。
因为挑错了人,白白搭上了郑家五十余人的性命,白白浪费了郑庭落的青春和清白。
傅长时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淡漠地站起来,平静道:“到此为止吧,天运。”
傅长时彻底打散了天运光球,从此再无往来。
他陪着白骨坐了一夜,翻遍了古籍,又找到了前辈,最终得到了转赠规则之力的方法。
前任规则漫不经心的躺在一边嗑瓜子,问:“这么麻烦做什么?直接找去他转世的世界不就行了。”
“找不到,”傅长时淡淡道,“我找了十年,他的魂魄就被困在这个世间,我不知道在哪里。”
傅长时垂着眼眸,又轻声说:“他也不想转世的。”
“行吧,”前任规则已经拍拍衣服要走了,对着他挥手,“祝你好运咯。”
他在空气中撕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即将跳进去时,他忽然转过头来,有些恶劣地同梦境之外的郑庭落对视了一眼。
郑庭落怔了怔,听见他说:“有条件的话,找找真正的反派呗,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傅长时的梦境彻底散了。
郑庭落蓦地睁开眼。
他愣怔地站在原处,越逐风焦急地在他眼前挥手,喊他:“喂喂,你怎么了?”
郑庭落恍惚道:“越逐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越逐风面色严肃起来:“你说。”
“似乎,也许,先看上我的,好像也是傅长时。”
越逐风:“……”
越逐风又炸了:“啊啊啊啊郑春庭你好狠的心!”
郑庭落笑起来。
他抚了抚衣襟,淡淡道:“走吧。”
“我们,去将这个世间拨乱反正。”
让离人归来,让恶者归尽。
拿回了记忆,打开密室便简单了许多。
冬日风雪还未过去,京城这边尤其严重,雪厚重地落了满地。
郑庭落一见天光便觉得寒冷刺骨,冷风吹得有些头疼。
他这才想起来,当时穿的大氅丢了,不知道落去了哪里。
也许还在落霞山庄,又或许掉在了应雪霜的梦境中。
越逐风提醒道:“你可以催动力量取暖。”
郑庭落照做了。
两个人在京城的街道上走了几步,实在是熬不住风雪,随便找了个茶楼钻了进去。
越逐风问:“现在怎么办?应雪霜可能没一会儿就能找过来,还有陈矣堂。”
“天运指定的主角到底是谁?”郑庭落反问道,“我不相信陈矣堂这种人可以做主角。”
越逐风摇摇头:“时机不对,我也看不到,还要再等等。”
“先去找春弦,琵琶楼地基塌陷后,陈矣堂忙于安抚百姓,没空处理春弦。”
得先把春弦带出来。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夜色降临时,混着几个巡逻卫一起入了皇宫。
可惜皇宫实在太大,两个人晕头转向的,还要提防着来往的宫女太监,摸了好久才摸到一座宫殿前。
越逐风抓着脑袋:“糟糕,时间太久,我都忘了哪是哪了。”
郑庭落从未入过皇宫,更是不清楚。
两个人像做贼一般扒着窗户望,看了半天才知道这是哪个后妃的寝殿。
后妃似乎是要沐浴,转个身便要脱衣,吓得两个男人赶紧捂着眼睛跑了。
越逐风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说:“罪过罪过,还好没害了人姑娘的清白。”
郑庭落道:“闭嘴,吵死了。”
两个人又摸了许久,终于在御花园背后的寝殿内看见了春弦。
春弦还拿着陈青南当时给她的手炉打量。
凑在烛火下看时,那手炉上的火花兰便起了色,艳红一片,像是燃烧的火焰。
越逐风诧异道:“这东西还有上任天运的气息。”
郑庭落若有所思:“这是陈青南给春弦的。”
莫非陈青南才是天运命定之人?
殿外守卫走来走去,越逐风赶紧拉着郑庭落躲了起来。
春弦也将手炉藏在袖中,推开窗骂道:“吵什么?走路声音那么大,生怕我听不见是吧。”
她如今虽被禁足,但陈矣堂没下别的令,守卫也拿不准陈矣堂的态度,不敢对春弦失礼,连连道歉。
郑庭落趁机开了窗户,和越逐风一起翻了进去。
春弦关了窗户,转头进了内室,忽然望见两个熟人站在自己屋里,顿时吓了一跳。
越逐风赶紧扑上去捂住她的嘴:“淡定淡定,我们来带你出去。”
春弦:“呜呜呜呜!”
越逐风抠得太紧,像是要把她捂死。
郑庭落在旁边拍他的手臂:“快松开,春弦脸变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