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越逐风
郑春庭回了自己以前住的屋子,在椅子上坐了许久。
然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养的猫不见了。
郑春庭搓着衣衫上沾的血渍,却怎么也弄不掉。
春巽之前说,不要让污血沾了他的衣衫。
可是他做不到。
春生的血溅得到处都是,他实在没办法躲开。
郑春庭踉踉跄跄站起来,去楼下院子里找他的猫。
他的猫已经死了。
就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安详地窝在树根边,怎么叫都叫不醒。
郑春庭蹲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最后默默将猫埋在了树下。
傅长时夜里找过来时,郑春庭已经靠在树下睡熟了。
冬风从院外刮进来,刮得人脸颊生疼。
郑春庭难得做了个好梦,脸颊红扑扑的,只是唇色还很苍白。
傅长时安静走过去,将他抱起来,出了琵琶楼。
没走几步,他便醒了,沉默地躺在傅长时怀里。
过了半晌,他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春节过后,十年祭天将至,天运在选定扰乱世间进程之人,宣我过去谈话。”
郑春庭闻言便笑了:“扰乱世间?陈矣堂害死了那么多良臣,是不是也算扰乱世间。”
顿了顿,他又笑:“哦,差点忘了,我也害死过很多人。”
傅长时陷入了沉默。
直到走回占星府,他才开口低声说:“停手吧,庭庭。”
郑春庭头晕眼花,什么都没听清。
他似乎是让自己停手。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也许是“好啊”,也可能是“绝不”。
郑春庭做了个梦。
一个从未有过的梦。
那是春巽死的那个夜里,她被陈矣堂在狱中杀害,尸首就随意扔在城外。
郑春庭想去将她带走,带回琵琶楼下的那个密室里去。
可他的手径直穿了过去。
郑春庭这才想起来,这是梦,而非现实。
他坐在尸体边,怔怔地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锦衣公子从黑暗处走来,抱着一个漂亮的陶瓷人偶。
那人一路走来,在春巽身前蹲下,轻轻拨开了她覆在面上的头发。
男人愣了许久。
之后,郑春庭望着他在路边挖了个坑,将春巽草草葬在其中。
郑春庭第二日醒来时,昨夜梦中的场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有人将春巽葬在了路边。
郑春庭去了一趟城外,果然找到了春巽的尸首。
他没把春巽带回来,而是托人带回了清郡落霞山庄。
除夕那夜,傅长时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郑春庭淡淡道:“太吵了,不去。”
傅长时没多言,陪他吃了晚膳,给他找了几本书。
郑春庭漫不经心地翻着,忽然道:“傅长时,我觉得有些难受。”
傅长时闻言便过来:“哪里难受?”
“不知道,”他蹙着眉,低低咳了两声,“我心里很慌。”
“别害怕,”傅长时将他抱在怀里,“别怕。”
郑春庭夜里又惊醒了。
他惊魂未定地躺在榻上喘息,望着傅长时皱着眉推门进来,将他揽在怀里安抚。
他说:“越逐风死了。”
郑春庭茫然望着他:“越逐风?”
那个说着回来要和他成亲的越逐风吗?
郑春庭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答应他了。
只记得他离京那天,春巽好像说他在等自己去送他。
可是他没去。
傅长时低声道:“百姓举兵起义了,越逐风回京的路上和他们迎面碰上,一队官员都死在了城外,无一生还。”
郑春庭脑子里一片空白,愣愣地望着傅长时。
半晌才轻声地、试探着,问:“越逐风也死了?”
“他也死了?”
怎么会呢。
“你看,傅长时。”郑春庭喃喃道,“命运对我向来不公。”
京城迎来了大雪。
在这个荒唐又美好的新春里,纷纷扬扬地铺满整个世界。
郑春庭第二日起得很早,事实上,他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着。
他慢慢出了占星府,向着城外走去。
路上结了冰,他摔了好几次,手掌蹭出了血,混着污渍。
郑春庭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他如今的体力支撑不了太久,已经有些使不上劲儿了。
雪花依然在飘落着,落在他的发梢和肩头。
郑春庭咳了许久,扶着树站起来,终于望见一个推着推车的老人从远处过来。
郑春庭看见他车板上运着几具尸体。
他忙走了几步,喊他:“老人家等一等。”
郑春庭扑过去,将尸体上的杂草掀开。
没有越逐风。
郑春庭怔了片刻,抬头问:“这些尸体是从哪里发现的?”
老人家以为是死者亲属,好心指了路:“就在那头,一直直走,有些就扔在路上,实在是可怜。”
“还有一些被起义军占着,说是要等入城之后连着皇帝脑袋一起砍了挂在城上。”
郑春庭心乱如麻,匆匆道谢,踉踉跄跄往外去了。
起义军留着几个重要官员的尸首用以威胁陈矣堂。
可惜陈矣堂想保命,也不想浪费护卫军,压根没想过去将越逐风他们的尸首夺回来。
任由良臣死在城外,连家都回不去。
郑春庭走到半路便坚持不住了,强撑着靠在树上咳嗽。
血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陈矣堂那杯毒酒,到底是坏了身体。
郑春庭头晕眼花站了好一会儿,天边地面一片白,像是将他困在了纯白空间里,茫然而无方向。
他强行又走了几步,转过弯时,恍惚望见前方有了人烟。
几个头上系着黄巾的男人拖着一具尸体往林子里走,随手扔在地上,啐道:“娘的,真晦气。”
“棚子里还堆着几个呢,也是天冷,不然早臭了。”
郑春庭呼吸急促起来,脚下虚浮,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两个男人问声便警惕起来,手中大刀一抽,横在郑春庭面前,恶声道:“什么人!”
郑春庭跑得太急,闷声咳了许久,才求道:“你们可不可以把越逐风的尸体还给我。”
男人嗤笑道:“哟,是哪个狗官的家人,居然找过来了。”
另一个满脸不耐:“管他娘的,一刀砍死得了。”
他伸手揪住了郑春庭的衣襟,将他扯掼在地上。
郑春庭只觉得胸腔一阵闷痛,呕出大口血来。
“还是个病秧子。”
男人举起刀来,郑春庭目中微震,急道:“等等!带我去见你们首领!你们不是要起义吗?”
郑春庭目色严肃又凌冽,抬起头望着两个男人:“我与陈矣堂有着血海深仇,越逐风死之前一直在助我谋略,既然敌人相同,我们为何不能联手?”
“你?”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我们凭什么信你。”
“我这一身病体皆拜陈矣堂所赐,我有何可骗你们的,”郑春庭严肃道,“你们都是平民百姓聚起为兵,不懂谋划,我可以帮你们。”
郑春庭总算拿到了越逐风的遗体。
他强撑着病体,背着越逐风回了城。
越逐风没有亲人,不知来处,没有归处。
郑春庭茫然片刻,最终还是将他放进了密室的那个棺椁之中。
之后,他彻底将密室锁了起来,深埋于地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