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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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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满腔热血又冲动的时候。

    陈青南做了十三年的太子,本是天潢贵胄,短短几日便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身份被夺去,只能在异土躲躲藏藏。

    教他如何甘心。

    陈青南能做上太子,也不仅仅是靠着嫡皇子的出身,他悄悄与外界联系,一路传信回到京城,找到了当初附庸自己的臣子。

    那个时候,先帝已经病的要死,心思全放在延年益寿上,根本没能管得上几个儿子之间的皇位争斗。

    在他看来,京城皇室本就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吃人沼泽,适者生存,谁能赢,谁就坐这皇位。

    陈青南当初虽然年纪小,但心思还算缜密,陈矣堂上位后在朝堂进行了一次大换水,许多臣子都心有不满,陈青南暗地里拉拢他们本没什么坏处。

    可惜陈矣堂与这世间其他人都不同,他是天运命定之人,有天运在后撑腰指点,陈青南如何斗得过他。

    眼见京城官员接连被杀被贬,陈青南就要引火烧身,终于被郑常欢发现了。

    郑常欢是武将出身,不懂文官之间的暗潮涌动,但他知道什么叫明哲保身,将蓄势待发的陈青南绑起了起来,连着几天没让他与外人接触。

    小孩气急了,又觉得难过委屈,天天对着满脸无奈的少年又踢又骂,让他把自己放开。

    郑常欢任由他哭闹,闹够了给他喂水:“你知道张龄被贬之后,去了哪里吗?”

    张龄是曾经的太子太傅,陈青南失势之后,张龄也没逃过降职,但好歹还留在京城。

    陈青南费了好大的功夫,走了许多人脉才又搭上这条线。

    本是万无一失,那陈矣堂却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便差人去张龄府中搜查,搜出一大摞谋逆之词。

    张龄被下昭狱,咬死说那些文章词句不是自己写的,刑部的人也看的明白,那字迹分明就不是张龄的。

    陈矣堂抱着暖炉坐在藤椅上,矜贵又高傲,带着浓浓的皇族威压。

    少年脸上挂着轻佻又嘲弄的笑意,轻飘飘道:“哎呀呀,本宫说是,那边是,这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吗?”

    刑部尚书脸上满是冷汗,一个字都不敢说。

    陈矣堂现在是太子,缉拿罪臣白理的大功臣,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这一番话,说是指鹿为马也不为过。

    他似乎还觉得冷,将身上狐裘裹紧了些,淡淡问:“张大人写这些东西,教本宫和父皇看了,多寒心呐,张大人既咬死说不是你所写,那必定是还有其他人嫁祸于张大人了?”

    “嫁祸”那两个字,陈矣堂咬得重,张太傅知道他嘴里的那个“其他人”指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远在西疆的废太子陈青南。

    陈矣堂是在试探他。

    张龄冷笑一声:“是臣所写又如何,殿下要杀要剐,臣悉听尊便。”

    陈矣堂没得到想要的答复,也没杀了张龄,只是下诏贬官到燕国边境。

    郑常欢给陈青南擦干净脸上的泪珠,陈青南瓮声瓮气问:“老师去的地方离我们这里很远吗?”

    “很远,殿下,”郑常欢面色严肃道,“张太傅出京城没两日,便死在了山匪手中。”

    陈青南蓦地愣住了。

    真的很远。

    那是隔了生死的距离。

    陈青南眼眶泛红,却咬着唇,没再哭了。

    他知道张龄死得蹊跷,多半是陈矣堂在其中动了手脚。

    郑常欢轻声安慰他:“成王败寇,太傅当初选择与你合谋,一定有想过失败的结局,这是他深思熟虚后的抉择,你无需太过自责。”

    “陈矣堂此人不简单,短短几月他已经将朝堂彻底翻了面,不知他会不会顺藤摸瓜发现你还活着,我们每一步都得走得极为谨慎。”

    “那怎么办?”陈青南咬唇忍着哭腔问,“我只是想把我自己的东西拿回来而已,我不甘心,我还能怎么办?”

    “听话,阿南,”郑常欢将小少年揽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往事已成空,不要太过于介怀,我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可愿留在这里,陪我一同长大。”

    “从今往后,无论那京城再怎么风起云涌,你也能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

    郑庭落听得愣愣。

    他又想起自己苦心经营的那么多年里,满心被仇恨填补,从未有一人与他说过这样的话。

    不对,不对。

    是有的,郑庭落一手抓着头发,从大片记忆里艰难挑出某一小块碎片。

    那块碎片上满是傅长时的脸,薄唇微启,冷冷淡淡地同他说:“收手吧,庭庭。”

    可是他忘记了,他不记得那时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傅长时说过这句话。

    郑庭落忽地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你方才说,张太傅张龄,是那个,那个东北清郡的张龄吗?”

    陈青南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带着一边蹲着无聊扣地板的郑常欢都警惕地抬起头来:“是……是他。”

    郑庭落身形一个不稳,被傅长时牢牢锁在怀里。

    他喃喃道:“入城,我们得入城。”

    郑庭落面上表情冷厉起来,眼中晃着寒光:“陈矣堂知道你没死,也知道你在西疆,如今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亲自到城中等他,我到要看看,他还会给我留下多少把柄。”

    上次守城的士兵,这回又轮到他当值。

    只瞧着傅长时面色依旧冷淡,身形高大,长风玉立。

    但上回那穿着贵气,容貌精致的青年,这回却是被绑着手,覆着眼来的。

    国师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覆面的男人,其中一个替傅长时牵引着那羸弱青年。

    待在城门站住,傅长时伸手拽着郑庭落胸前的绳结,将他猛地一拉。

    身形消瘦病弱的青年顿时摔跪在地上。

    守城士兵吓了一跳,讪讪地撇了眼地上那楚楚可怜的青年,问:“国师大人,这又是……”

    “家中出了小贼,咬死不肯承认,便想着绑来官府问问,能不能屈打成招。”

    士兵又犹豫地看向他身后二人:“这两位是?”

    傅长时淡淡地瞟了眼陈青南,见他低着头神态卑微,平静接口:“两个暗卫。”

    “我现在急着见你们太守,”傅长时冷冷道,“家中有贼,我于心不安,急需要一个说法,你尽快去通知他来,半个时辰,我要见到他。”

    说着便将地上的青年提起来,拖着往里走。

    甘泉城太守没敢踩着点来,早早便在府外迎接国师,待国师将那青年扔在地上,他立刻使眼色让下人将他提到狱里去。

    傅长时婉拒了他的奉茶,只道:“我也去看看。”

    太守点头哈腰:“是是,您跟我来。”

    郑庭落被拖进狱里,几个士兵准备去衣,被悠悠赶来的傅长时喊住:“不必脱。”

    太守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许多达官贵人都这样,这青年原是国师找的小玩意儿,哪怕是没了用处,也不能由人玷污了。

    于是郑庭落便保全衣衫被人绑在刑架上,眼上黑绫未除,看不见东西让他觉得恐惧,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一路来竟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傅长时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抬了抬下巴:“打吧。”

    下属便从墙上拿了鞭子,浸了盐水,走到刑架中间。

    方一抬手,傅长时又不满意了:“慢着。”

    他皱眉道:“你手下没轻没重,我这小奴身体娇弱,若是没几下打死了可不行。”

    他抬手曲了曲指,让陈青南过来,道:“你去。”

    陈青南认真演着暗卫,将士兵手里的长鞭接过来。

    傅长时淡淡道:“其余人等都退出去。”

    太守有些犹豫:“国师大人,这……”

    “出去。”

    等人走了,傅长时向陈青南使了个眼色,对方便一鞭挥下去。

    郑庭落不能视物,虽然相信傅长时,却总是有些紧张。

    听着鞭子破开空气的声音,他大气也不敢出,只感受到脸上忽地划过一道冷风,便听着脚边发出“啪”的脆响。

    郑庭落吓得“啊”了一声,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陈青南见他实在害怕,有点于心不忍。

    傅长时便道:“说,你都偷了什么东西?”

    郑庭落缓了口气,被面纱遮着的朦朦胧胧的下半张脸缓缓勾着嘴角,小贼死到临头还油嘴滑舌,语气带着点小勾子:“大人真的不知道下奴偷了什么吗?”

    话音刚落,又是一鞭落在身侧,郑庭落又吓得一激灵:“啊!”

    他看不到傅长时,只能听见他平平淡淡的语气,不知道对方是何种神情,到让他觉得突然有些惶惶不安,想要求饶,又觉得身体有些发软发热。

    恍恍惚惚中他听到傅长时问:“真的还不说?”

    “我……”郑庭落忽地清醒过来。

    他听出了傅长时话语中藏着的一点点揶揄,就知道这个时候,那该死的太守应该彻彻底底地出去了。

    郑庭落骂道:“我倒想从你这偷点什么回去,你给不给?”

    “你想要什么?”傅长时语气中带着笑意。

    脚步声越发近了,郑庭落感到一股温热呼吸落到脸颊边,便偏过脑袋去索吻,悄声说:“想要大人的心。”

    他这句话说得轻巧,却隐含了太多的隐隐期待和不安。

    郑庭落一直记得,春和十八年与傅长时初遇,到春和二十年他把自己杀死。

    这短短两年里,傅长时从未爱过他。

    真的很不甘心啊。

    郑庭落对自己说。

    哪怕是恨着他,也依然爱着他,想要从他那里那一颗真心。

    他想得入神,亦有些伤感,直到被人夺去了呼吸。

    陈青南拉着郑常欢站在角落回避。

    郑庭落被吊在刑架上,艰难地抬着头,由着傅长时攻略城池。

    半晌,他大口地喘着气,听见傅长时问他:“方才害不害怕?”

    郑庭落摇摇头。

    傅长时解开他眼上覆的黑绫,轻轻吻去那挂在眼睫上的泪珠。

    这出戏是郑庭落出的主意,他笃定陈矣堂会对自己感兴趣,必定要加快脚步来甘泉城。

    傅长时掐他脸颊,淡淡道:“不要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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