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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杨忠直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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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雨势比前些日子都要大,纸伞已经挡不住瓢泼雨珠,将每个人的衣摆和头发都打湿。

    南山城的百姓渐渐聚拢到水坝处,雨幕中杨忠直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这杨大人不会真的要开闸吧?”

    “谁晓得,平日善事不做政事不理,满脑子都是食色性也。”

    “怎么办,我兄长说,这段时间会有洪灾,他若真开了闸,整个南山城都得遭殃。”

    “南山城造了什么孽,先有一个白理,后又来一个杨忠直。”

    “……”

    郑庭落作壁上观,冷冷望着瑟瑟发抖的杨忠直和大片嘈杂的人群。

    恍惚间,他想起依稀是春和十年的秋末,眼前满是火光四射,耳畔俱是谩骂哀嚎。

    他被姐姐抱着从狗洞里爬出去,一路狂奔,送他到山间崖边的隐蔽洞中。

    而后,他听着自己小声的啜泣和外面狂风大作的沙沙树声,看着姐姐摇摇欲坠地站在崖边摘果子,最终失足跌落下去。

    那夜山间寂静如死,一丝声音皆无。

    他还记得府外面目狰狞的满城百姓,他们围在郑府周围,嘴里闹嚷着难听的话。

    说的什么,郑庭落一句都不记得了。

    只能看见他们罪恶又愚昧的嘴脸,拿着火把,向着院中扔来,瞬间点燃了院里几棵杏树,烧烬了郑庭落的整个儿时回忆。

    郑庭落冷冷地想,若是杨忠直在这里打开了闸门,漫天洪水立刻就能将整个南山城淹没。

    那个时候,百姓的脸上又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怨恨还是恐惧?

    雨水从伞外打进来,落在他的脸颊上。

    郑庭落轻轻抬手抹去。

    白理在一旁急道:“郑小公子,现在大家都看到杨忠直要开闸了,官府的人也在下面,应该足够了吧?”

    他瞧着杨忠直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担心再待下去会出事。

    郑庭落轻飘飘地将视线穿过雨幕落到杨忠直身上。

    他没太听清白理说的什么,只是一下子记忆交错,将他从十岁的那夜忽地拉入了春和二十年。

    那个雨夜。

    郑庭落被捆着双手吊在城墙上,他艰难地顶着雨幕睁开眼,垂眸看着脚下四溅的尸体血水。

    百姓围在城墙边,喧闹嘈杂,与十一岁那年一般无二。

    他耳鸣的厉害,血液淌下去,将他最喜欢的那件浅紫色的纱衣染红了大片。

    郑庭落麻木又茫然地看着脚下死去的尸体。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喃喃道:“我……”

    “我招。”

    他被人提上去,扔在地上。

    郑庭落看见眼前那双精致干净的靴子,他未曾抬头,却也知道。

    是陈矣堂。

    他最爱看自己狼狈无措的样子。

    郑庭落恨极了,他双拳攥紧,最终还是又放开,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谋乱,是我所做。”

    陈矣堂只“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刃般向着陈矣堂刺去。

    陈矣堂微微一愣,只愣的这一秒,郑庭落已经翻身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剑光在陈矣堂面前一晃而过,从他下巴处划过,划出一道血痕,而后眼前忽然白光乍明,如耀目白日一般刺眼。

    郑庭落双目一痛,将将闭上眼,便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抵上他的肩头,将他一把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摔落在地面上时,郑庭落觉得浑身骨骼仿佛已经断尽,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

    他动弹不得,只瞧见远处黑暗中,傅长时手中拿着耀目光球,面无表情地向走来。

    春和二十年的盛夏,他死在爱人手中。

    郑庭落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撑伞的傅长时将手伸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腕。

    郑庭落皱了皱眉,竟将手抽了回去。

    傅长时怔了怔,失落像是汪洋大海扑面而来,他说不出缘由,只是忽然想,春和二十年,将死的郑庭落是不是也像这样难过。

    傅长时来不及多想,杨忠直不知道怎么想,突然伸手去开闸,白理失声惊叫起来:“他要做什么!杨忠直你敢!”

    白理如一道虚影飞了出去,那一刻,郑庭落隐隐看见他的身形变了,不再浮肿腐烂,变得清瘦笔挺起来。

    他又恢复了死前风华正茂的模样。

    为了他冲州的百姓。

    杨忠直狞笑地大喊:“白理!佑京二十二年你自己开闸放的洪,倒是忘得干干净净了是吧!”

    白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同他一起跌落水坝当中。

    杨忠直呛了好几口水,勉强浮出水面,一边和白理扭打一边大声道:“你自己做了罪人,还想拉我下水!”

    “你说屁!”白理把人按进水里来来回回地折磨他。

    “我可没说谎!你好端端的又去招惹敌军,又开闸防洪,谋逆大罪全是你自己做的,冲州百姓谁人不知!”

    白理手僵住了。

    杨忠直还要开口,一只手忽然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拽出水。

    他看见一张艳丽无比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也听见国师大人难得惊慌的怒吼道:“郑庭落你住手!”

    接着眼前寒光一闪,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杨忠直捂着脖颈上豁开的巨大伤口,缓缓向一旁歪倒,坠入汹涌河流当中,瞬间没了影。

    郑庭落轻喘着气,拿着刀冷着脸,与呆若木鸡的白理对视了一眼。

    他上前走了一步,向水中发愣的白理伸出了手。

    那头白理似乎被回归的记忆魇住了,没有动作。

    郑庭落正在思考要不要下水将他拉上来,忽而头顶乌云降下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到脚边。

    傅长时下一瞬便到了他的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手中金色小球光芒四射,直刺入天,与下一道闪电打在一起。

    顿时,天际穿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接着狂风骤起。

    被傅长时抱在怀中的郑庭落恍惚都以为自己要被吹走。

    衣摆猎猎作响着。

    天际降了两道雷,似乎察觉到傅长时对抗的力量,收了势。

    郑庭落一把将傅长时推开,摔坐在水里。

    傅长时便默默无言的拉住他的胳膊,又再一次被甩开。

    郑庭落自己狼狈地爬起来,将水里的白理拉出来,往岸边拖。

    刚刚踏上实地,耳边又是一阵轰鸣。

    春弦惊慌失措道:“好像是洪水,这次真的来了!”

    郑庭落愣了愣,抓着白理的衣襟摇晃:“醒醒,快去疏散百姓。”

    白理涣散的目光凝聚了片刻,又散了。

    郑庭落知道他靠不住,只好下意识转头求助傅长时。

    可看着傅长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春和二十年那次叛乱他谋划了很久,本以为此事一过,陈矣堂一死,他就能永远自由,就能一直活着,就能和爱人永远在一起。

    但傅长时杀了他。

    在他即将如愿以偿的时候杀了他。

    他不可能不恨。

    傅长时接收到他一晃而过的目光,心有灵犀地知晓了他的意图,转头向着百姓那边去了。

    郑庭落松了口气,抱着脑袋缩在树下。

    人事不知的白理,和茫然无措的春弦都不知道他如今的思绪,郑庭落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夜绝望又悲伤的心情,现在也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心口,勒得他无法喘息。

    南山城地势特殊,白理在任时没来得及规划水道,杨忠直也没有这样的意识。

    傅长时只来得及通知官府将百姓疏散,洪水来势汹汹,直直冲破了堤坝。

    春弦担忧地拍了拍郑庭落的肩,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郑庭落抬起头来。

    他眼角泛红,还挂着泪痕,低声问:“春弦,我死后,何人为我收殓?”

    春弦怔了片刻。

    她没想到郑庭落会先想起生命最后时的那一点记忆,那段记忆应当是郑庭落那一生中最痛苦的过往了,到让她觉得难以回答。

    水位在蔓延,他们藏身之地虽然势高,但依然会受影响。

    春弦顾左右而言他,拽着郑庭落的胳膊,将他强硬地扯起来道:“哎呀,快先走,不然我们都要淹死在这了。”

    她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白理说:“还要麻烦你搬一下这个鬼。”

    郑庭落便弯身把白理扛起来。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个问题,显得一边的洪水声喧闹无礼。

    又走了两步,他听见春弦细微的声音,问他:“要不,你别找你的记忆了,和我走吧。”

    “去一个远离前尘往事的地方,去找你曾经想方设法都要拿回来的自由。”

    郑庭落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听着春弦罗里吧嗦越说越远:“那傅长时,我不希望你再去与他有太多纠葛。”

    “因为我因他而死吗?”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春弦漫不经心地从一边拔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转了转,“你是郑家的公子。”

    她停住不说话了。

    郑庭落似乎知道她未尽的话。

    他是郑家的公子,流落琵琶楼做小倌已是冤屈,傅长时与他相爱那年掺了多少身份上的沟壑,一直在提醒着所有人,他曾是琵琶楼小倌这个事实。

    春弦更希望他能就此忘掉曾经,以郑庭落的身份重新活着。

    哪怕是以魊的身份不死不生地存在着,也比身负万千冤屈和苦痛记忆地死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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