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屠燃全身上下都被血水浸透了,连日来的雨水也无法将他身上的煞气冲淡半分。
他的状态不太对劲。
身旁已经有人发现了不对,以他俩为中心出现一阵骚动,人群惊恐地避开了他们。
兰柏分了一点注意力在舞台上,发现梦娜的目光投了过来。
屠燃明显是杀红了眼,敌我不分,居然想对她这位友军下手。
兰柏恨铁不成钢。
重头戏还没开始呢,他倒好,先痛击队友。
“屠燃。”她声气平静,问道,“我是谁?”
肩头的脑袋微微偏了过来,愈发贴近她的脸颊。
兰柏面无表情,任由屠燃迷蒙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
他的呼吸乱了。
“兰柏。”
他近乎呓语地开口,声气模糊,带有一丁点抱怨的意味,乍听上去会让人误以为是在撒娇。
吐息间的微弱气流拂动兰柏颊侧的碎发,带来一丝痒意。
“我是谁?”兰柏忍住伸手去挠的冲动,又问了一遍。
屠燃想了想,乖乖答道:“音乐系的同学,很厉害。”
“我、是、谁?”这一次,兰柏话语间带上一丝咬牙切齿。
屠燃沉默了。
“你是我……信任的朋友。”
兰柏真想给他脸上来一拳,她生生被气乐了。
嘴上说的好听,那他掐住她喉咙的手怎么越收越紧了喂!
“哦,你是打算掐死自己的朋友吗?”
屠燃的手心虚地松了松,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又收紧了。
“是你先放弃我的。”
他还委屈上了。
兰柏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一个肘击就将强弩之末的屠燃击倒在地。
黑发的独臂少年重重栽进脏污的泥水里,视线中兰柏居高临下地踩住他的胸口,消除了他的所有反击。
屠燃放弃抵抗,颓然地用仅存的左臂遮住了眼睛,似乎不愿再多看兰柏一眼。
“你要杀掉我吗?”
他轻轻地发问。
兰柏的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她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不会以为自己打算牺牲他吧?
虽然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但误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产生了。
兰柏她长了嘴,这口锅她才不背!
“放心吧,不杀你。”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只要你听话。”
屠燃手臂稍微抬起,从袖底露出一只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我问你,这几天你做掉多少同学了?”
这话一问出口,兰柏就觉得怪怪的。
屠燃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了,还真挺听话。
“除了你、我、她,”他指了指台上的梦娜,“一个不留。”
他的语气竟然隐约还有点骄傲,邀功似的。
“海瑟琳和金羽也都被你宰了?”兰柏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她是真够惊讶的,他伤势那么重竟然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屠燃躺在烂泥里,微微抬高了下巴,矜持地点了点头。
她就说海瑟琳怎么没如约出现在现场,原来是已经被她的疯批同学宰了。
这么一来,今天这场演出就只能由兰柏自己上场。
有个执行力超群,但是擅自行动的队友可真叫人头疼。
“接下来交给我吧,我不需要你死,也不需要你再做多余的事。”兰柏一脸严肃地叮嘱道。
她转身朝舞台走去,所过之处,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身后,屠燃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有人认出他是近日害得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的罪魁祸首,看他这么虚弱,就大着胆子上前想要推搡打骂。
没等他们动作,劲风扫过,试图接近屠燃的人都被摔到一边。
“别动他。”兰柏沉声警告。
她甚至没有回头。
屠燃形容狼狈,他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地跟在兰柏身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像一条生怕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
舞台很高,兰柏站在台下,台面没过她的头顶。
一只裹在绸缎下白皙纤细的手臂伸了过来,兰柏抬头,就看到梦娜冲她笑了笑。
她在台上微微倾身,淡紫色裙摆流水般顺着边缘滑落下来,梦娜目光真诚而专注,就好像等待她已久了。
兰柏抓住她的手心,踩着脚手架,借力一跃而上,登上舞台。
不知道是谁起头,观众席下掌声雷动。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兰柏看着梦娜,她的表情完美,没有一丝破绽。
“你或是她,你们总有一个人会来。”
兰柏已经上台,梦娜的目光却仍然不断朝台下的人群里张望。
兰柏知道她在找谁。
只是她期待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兰柏提醒道。
雨越下越大,他们傻愣愣站在舞台上,活像落汤鸡。
梦娜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她雪白的脖颈低垂下去,面容隐在长发的阴影里,像一只折颈的天鹅。
突然,她将一侧湿漉漉的红发全部拨到耳后,露出精雕细琢的侧脸,晶莹的雨滴顺着她高挺的鼻梁滑落,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何必做得这么绝呢?就算你杀掉整个星球的人,你的同学也醒不过来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兰柏不为所动,与台下屠燃的视线交错,一触即分。
兰柏的声音放柔,蛊惑道:“他们都死了,但你还活着,你大可以顶着别人的壳子,别人的嗓音,永远活在一个没有循环,也没有爱人的世界里。”
“你既然这么喜欢别人的人生,那就拿去吧。”她耸了耸肩,“老实说,这世上多一个梦娜还是少一个飞鸟,对我来说都没影响。”
梦娜微微偏过头,用那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兰柏,她语调刻薄。
“你不用故意激怒我。”
“你以为几句挑衅就能叫我放弃吗?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来今天的机会吗?”
梦娜神情阴郁,胸脯微微起伏。
“但我是真的恨你。”她咬紧了牙齿,“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随随便便就将别人的希望踩在脚下,任意践踏。”
“大小姐,你的希望好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吧。”兰柏不懂,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说不出这么自私的话。
梦娜完全听不进去,她神态逐渐癫狂。
“假如我能,我会将你所爱之人生生撕碎,在你最爱他的时刻,那你就能尝到我现在烈火灼心的滋味。”
兰柏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只要再加一点点刺激。
雨水降落,她湿透的黑发一络一络黏在脸颊上,身上那条没来得及换下的裙子略显单薄,此时紧紧地贴在肌肤上,不太舒适。
一件血迹斑斑但还算厚实的外套突然盖在兰柏肩头,松松垮垮地遮到她大腿以下。
兰柏仰头,屠燃不知何时翻身上了高台,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他手里还撑着一把不知从谁那里抢来的黑伞。
等等,他出现的时机会让梦娜误会吧!
兰柏目光挪回梦娜的脸上,一时间竟感到有些心惊肉跳。
她所有情绪都消失了,面容如同被橡皮擦涂过,没有一丝表情。
梦娜机械地拧过头,动作僵硬如同木偶。
雨中,她面朝观众,身子挺得笔直,看样子是打算开始演唱了。
这……是不是刺激过头了?
兰柏心头拿不准,她在角落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屠燃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在破了洞似的天空下撑起一片无雨的空间。
兰柏将琴架上的积水扫落,从系统空间里拿出古琴,郑重摆在面前。
调起,古琴飘渺空灵的音色穿透濛濛雨雾,敲打着听众的耳朵,让人心弦为之一颤。
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吟唱响起,如和风融入细雨,琴音与低吟时而缠绕,时而分离,最终交融在一起。
兰柏手指勾劈,高远的琴音兀地刺破雨幕,同时,梦娜音调陡然一抬,清亮的歌喉直入云霄,穿透沉沉的乌云。
扑通——扑通——
有一瞬间,雨声、琴声、歌声全都消失,兰柏的耳中只能听到一阵沉闷的扑通声。
兰柏呼吸一紧,那并不是错觉。
她眼前的景象突然有规律地变形,扭曲,又恢复原样,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不断膨胀、收缩。
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
随后,天空、雨幕,一切空间都被撕裂,幽蓝色火焰从漆黑的空间裂缝中钻出,惊恐的人们像蜡一般熔化在冰冷的雨水里。
兰柏心跳飞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难以掌控之物即将诞生。
世界被焚烧殆尽,没有温度的幽蓝火焰贪婪地舔舐上舞台,兰柏指法一变,不再迎合梦娜的歌声。
《高山流水》缓缓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幽蓝火焰像是遇到克星,在她周身无能狂怒却不得寸进。
兰柏眉眼沉静如水,专注于指尖的琴弦,她隐隐捕捉到仿佛出自灵魂深处的一丝共鸣,但始终差了点什么。
她眉头一皱,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世界崩坏,空间撕裂,然而梦娜竟然没有按她所说的逃离,她的歌声没停,看起来她也不打算停。
记忆循环接近尾声,但是接下发生的事却脱离了已知的剧情。
梦娜的全身被幽蓝火焰包围,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消失,火焰将她高高托举到空中,如同为她伴舞的舞者。
她的嗓音变了,说不出是哪个音节发生了微不足道的改变,缭绕的歌声为火焰注入了能量。
幽蓝火焰形成的汹涌波涛暴虐地拍向简陋的舞台,在世界中心,孤零零的舞台被火舌彻底吞没。
连同兰柏与屠燃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