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举南下
今日并非朝议的日子,但整个太原府中,自正三品至从五品下的大小官员早在寅正便候在广怀门外,人人怀惧、个个战股。
昨日,当虔州失守的消息刚刚传入大内,紧接着又有飞骑送来数份战报:
虔州一破,上犹、龙泉、万安、安远、雩都等地相继投降,吉州、抚州纷纷求援,一时间连荆南也上书告急。
库勒甲南终于明白南方的战事已经达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坐在空荡的威远殿中,这位平日里霸气外露的尨窟皇帝连连丧叹,身旁仅有两人陪伴:一位是陪伴多年的老内官瓜达末,另一位则是右院大王戈罗。
“陛下,”戈罗微微向前一步,躬身道:“南事不足为虑,还望以龙体为重。”
“不足为虑?”库勒甲南冷哼一声,恨恨道:“当初若非你建言毁弃璜越,何来贼逆这般猖狂势大。如今虔州已失,江南震悚,宋贼身后又有璜越、大理长久资助,你倒与朕说说,有何退敌之策?”
戈罗慌忙跪下,一时惊惧不能答。
“爱卿快起,如今朕欲请慕长风领兵南下,铲灭凶逆。”
戈罗终究是尨窟亲族,在这关键时刻,库勒甲南还是愿意信任他。
“全全凭陛下定夺”
戈罗虽是心中不愿,但目下他也没有任何良策,只得无奈应同。
当慕长风的右脚踏进威远殿,库勒甲南便慌忙自座上站起,不顾内官搀扶快步跑到了慕长风身前,故作畏怯的喊道:
“老帅救我!”
慕长风见皇帝如此,急欲跪下,但却被库勒甲南紧紧拽住,动弹不得。
未几,库勒甲南拉着慕长风的手走进大殿,转头望向一旁垂首站着的戈罗,冷冷说道:“朕要与老帅议事,卿自去,今后未得手诏不得入宫。”
慕长风心中欢快,但他不知这是库勒甲南与戈罗提前商量好而有意演给他看的,为的便是收稳住慕长风的心绪。
当戈罗悻悻退走,库勒甲南唤老奴取来两个绣凳,就与慕长风相对而坐,完全一副贤君与能臣的融洽模样。
“陛下”
见皇帝如此厚待,慕长风心中万分感激,恨不能主动提出领军南下。
“朕偏听佞言,以致南方祸事连连,悔不当初。思量再三,唯有不顾赧颜请来老帅。望老帅莫要心生怨气,诸事以国务当先,速速领虎豹卫骑南下除凶”
慕长风一听皇帝这般说,当即跪下,激奋道:“老臣久侯府中,每闻南方败乱,只恨不能率众逆矢冲战!昔承先帝天恩,今受陛下厚待,老夫敢不效死?!”
库勒甲南看到慕长风有心平乱,当即颁布诏命,加恩慕长风为韩国公、平南大元帅,授广南两路马步都部署,兼领荆湖、福建、江南、两浙六路诸军事,率飞阔军并洛京虎豹卫骑总计八万,即刻南下。
当慕长风走出威远殿时,已是午正,远望见罕历鲁遣人修建的这片金阙高楼,心中五味杂陈。
与他一同出来的内官瓜达末在身后轻声说道:“慕帅,战事紧急,还是速速回府去与家人叙些别话,免得日后挂怀。”
慕长风躬身致谢,然后快步离开了大内之中。
广怀门外,已有不少身子骨弱的官员昏倒在地,由于不敢擅离,傔仆纷纷将医师请来,但仍有两人病死当场。金门一开,瓜达末疾步走出,来到了高荷恩的身前,细声说道:“高尊使,陛下召你入宫去。”
“有劳公公了。”
身居高位的高荷恩不敢怠慢,急忙整理衣冠,然后随着瓜达末来到了库勒甲南的身旁。
库勒甲南见到高荷恩后,微微招手,示意高荷恩靠得近些,这与之前对待慕长风时截然不同。
高荷恩知道这位尨窟皇帝眼下满腹丧气,自然不敢招惹,就连腰间那柄从龙剑妨碍了自己行走,他都不敢伸手去碰一下,生怕自己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高卿”
高荷恩刚一站定,库勒甲南的声音便悠悠传来。
高荷恩内心再次泛起一丝郁怨,不单单是因为库勒甲南每次与他说话时语气都带些轻意,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库勒甲南虽然恢复了他的胡名,但这位皇帝却一直唤他旧日的汉名,似是有意捉弄或是讥讽他。
库勒甲南缓缓站起,略显敷衍地迎住高荷恩道:“满朝武职唯有你与慕帅可以剑履上殿,如今南事危急,慕帅不日将领兵南下,而你与他同为朝中元老,也应为朕分忧才是”
高荷恩惊得连忙跪下,回道:“老臣就算粉身碎骨亦不能报答圣朝洪恩;为陛下分忧乃是份内之事,如此说当真是折煞老臣了!”
库勒甲南微微一笑,转头对瓜达末说道:“给高卿赐座。”
两人缓缓坐定,库勒甲南笑着说道:“宋贼进犯赣南,诸州将官惊走,慕帅此番南下,即便大胜凯旋,朕却仍有一丝忧虑。”
高荷恩回道:“不知陛下忧虑何事?”
库勒甲南说道:“南方湿瘴逼人又多山林,主凶极易匿走;所以,此次召来爱卿,为的便是刺杀宋远知一事。”
高荷恩一听,慌忙说道:“陛下,臣与宋贼旧时同朝,知其心思缜密,行事周全,眼下更添数万凶徒从旁佐助,行刺只怕绝非易事”
“喔?”库勒甲南一听高荷恩似有拒意,冷冷说道:“朕旧时常听老师说,南国的乌鹏卫似那冲上九霄的大鹏一般,有着通天的广大本事,先帝这才依照规制创下兀儿赤司,一应选调俱由高卿专事。朕阅前史,乌鹏卫连那西域国主都能刺杀且全身而退,今番一个作乱谋反的逆贼,如何杀不得?!”
高荷恩一听,不禁惊得满额大汗,连连叩首:“陛陛下,臣当效死力”
库勒甲南急忙扶起高荷恩,换了一副和善模样,安慰道:“高卿何言身死,想来区区一个贼子能掀起多大风浪?”
见高荷恩犹带迟疑,库勒甲南为了能够催使其尽快行动,低声说道:“朕听闻长愿侯久居潞兰,常常思念家乡的游芗花,若是此次宋贼授首,朕便许你助其西归建国,再遣人为其修复宗庙”
高荷恩一听,登时瞪大双眼,磕头如捣蒜,一口一个“盛恩浩荡”,哪里还有半点迟疑。
库勒甲南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是第几次这般许诺了,但令他欣喜的是,高荷恩每次都会“上当”。
在高荷恩颇为兴奋地领命离开仅半个时辰,瓜达末竟又领着一人走入大殿。
整整三个时辰,库勒甲南就只见了这三人。
那人狼目鹰鼻、肩宽身长,正是之前在木托大会上现身的慕仙期!
“快来快来!”库勒甲南快速摆着手,招呼慕仙期赶快过去,两人看上去十分亲近熟悉。
“慕长风一走,便派人将其家眷仔细监视起来,稍有异动立马禀告;另外,回去告知汝父,南征之虎豹骑中务必多置亲信从旁挟制,勿令慕长风大权独揽,莫要让其任意向州府索要兵丁、物资!”
“陛下只管放心,小人早有此意,岂能让那南奴权大势盛?!”
“好个天鹰儿!”
这“天鹰儿”是慕仙期的小名,只因两人自幼常常玩闹在一起,故而库勒甲南常以此名称呼慕仙期。
库勒甲南又道:“我刚刚交代与高荷恩了,教他派人刺杀宋贼,但我仍旧放心不下。你既与他同在兀儿赤司,便一道受命。若是抢在他面前做成此事,我也好有说辞为你加功,趁机削其职权。”
慕仙期阴笑起来,说道:“陛下宽心,小人定会全力办成此事!”
库勒甲南略带忧虑的说道:“只是,兀儿赤中多有高党,行事千万谨慎。那老东西城府极深,若是被他揪住丁点过失,只怕他便要将乌鹏卫那般诡言巧辩、播弄是非的本事统统使出来了!”
慕仙期微微一笑,回道:“陛下放心,小人自有办法”
库勒甲南又往慕仙期身旁凑了凑,说道:“还有一事,需要你帮我定夺。”
“陛下请讲。”
“朕总觉得这些江湖武门心术不正”
“属下也觉得是”
“朕听说此次木托大会多有中原武门参加,为的便是争回那两柄宝剑,由此可见这些中土武门思报旧廷之心未死,”库勒甲南的目光渐渐凶狠起来:“目下南方紧急,战事不顺,我担心这些资产丰厚、武人众多的江湖门派趁机作乱,就算其不举刀兵响应,也难免暗中资助钱资”
“陛下之意是”
库勒甲南以手为刃,作挥砍状说道:“我欲除了这肘腋之患”
当广怀门外的群臣散去,高荷恩也回到府中,他立马唤来薛洪灵与游太清,私下里先商讨起刺杀一事。
“尊使,宋贼旧时便在乌鹏卫中做事,仔细谨慎的很,刺杀他只怕”
无论薛洪灵如何计较,都觉得宋远知身在军中,必然甲士环列、防卫严密,若非万全之策配绝世之功,决计不能成功。但高荷恩复国心切,早已听不进二人劝阻,三人一番争论,最终还是高荷恩拿了主意。
“你我三人同去江南,再急令江南各州的北冥、南冥二侍统御时令、节令随时侯调,全力打探贼军主帅动向,一旦获得良机,凭着你我三人之力,想必足以刺杀宋远知!”高荷恩眼中满是兴奋的高声道。
原来,尨窟人将乌鹏卫易名后,虽将指挥使下的五位旗使撤销,但却在每处州府中保留了原先的北冥侍、南冥侍等暗职,北冥主搜罗,管制二十四时令;南冥掌递送,统御二十四节令。这五十人隐匿身份、藏于市井,负责一州情报事,可以不受知州、通判管治,直奏入京。此次高荷恩调动大量冥侍、两令,足见其心志坚决!
“尊使”
“洪灵,明年老夫便要六十岁了,这种机会真不多了。”
“可那胡皇什么时候”
游太清轻轻扯了扯薛洪灵的衣袖,暗示他莫要多说了。
而另一边,慕仙期同样不肯落后,他先是唤来正在闭关的谢躬行,几句低语后,谢躬行未及收拾,便带着那柄虎头励翼剑策马出城,直奔太原南郊而去。
待谢躬行走后,慕仙期仿佛一下轻松起来,先是在府中与几位美姬嬉闹,又登高楼临风饮酒,仿佛已将皇帝的话弃之脑后。约在二更,当谢躬行返回复命,慕仙期终于露出了自信的表情,他连忙让谢躬行将人带来。
幽暗的烛火下,谢躬行小心翼翼地将一名夜衣客引入密室,待密门缓缓关上,里面便剩下这三人。
那夜衣客正要脱去面罩,却听得慕仙期摆手笑道:“侠士不必露面,只需听我一言。”
来者愣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应下。
两人的对话很简单,也就一人一句:
“前次强夺和光、同尘二剑,我已命人不再追究;今番回去告知你家侯主,若是能够献来宋远知的人头,我便依他那件事!”
“小人记下了。”
在谢躬行的带领下,来客匆匆离开密室。
这次会面虽然短暂,但内容却着实不简单。
“上使,夜侯不可信!”
谢躬行回来时,脸上写满了慌张。
“五十剑、一宝现。”慕仙期轻轻一笑,颇有信心地回道:“既然不夜侯深信那所谓的武林秘闻,那我以太阿为酬,他必然会竭力尽心!”
“可是”
“司中多有高荷恩心腹,你我若是与他明争,自然难以获胜;但若是转为暗斗,我相信以夜侯的本事,应该会抢在前面。毕竟兀儿赤是官,做事要讲证据、顾民意的嘛”
“那上使可是真要应下那事?”
“夜侯若是真的献来宋远知的首级,我又何必悔言?”
谢躬行微微心惊,回道:“安陵那地甚是邪气,当年先帝曾有意发掘安陵以犒赏三军,但尚未开动,只见天地失色、风雨乍起,更有雷霆从天而降,当场击死百人”
谁料慕仙期竟冷哼一声,全然不把这些惊事放在心中,说道:“一个死人若有这般能耐,当年我族又怎会破其城、灭其国?那太阿剑虽是天下至宝,但与江山社稷比起来,根本不足一提。此番夜侯若是为我立功,必以太阿为酬!”
谢躬行悻悻退下,他知道安陵中葬着大新太宗皇帝任历玮,这位治世昇平的君王在百姓心中地位颇重,若是大张旗鼓地掘毁安陵,非但对战事不利,反而会激起民愤,引发天下震动。
正思虑间,慕仙期竟从后面追了上来,他拍着谢躬行的肩头,轻轻说道:“还有一事,你与鹤楼最近务必上心些。”
“上使尽管吩咐。”
“最近江湖上风传得紧,说是旧廷遗失的那柄镇岳剑重出江湖,一时难辨真假。我对剑不感兴趣,但与镇岳相关的那两部剑法,我却渴求得很”
“属下明白,定当尽心打探!”
慕仙期眼中全是贪婪,当初他带兵冲入洛阳后发现龙阁中早已不见了千虹、千屠两部剑法,又碍于先帝的诏令,不能逼迫高荷恩将一身本事传授与他。故而这些年,慕仙期一直心有不甘,不得已才博学百家剑法以提升功力。
慕仙期对于千虹剑法与千屠剑法的渴望,已经近乎疯狂。
待谢躬行出府,慕仙期便回到屋中,饶有兴趣地翻开一本“九嶷剑法”。
半月前,九嶷派因为木托大会的缘故被兀儿赤尽数焚毁,掌门王三琴与一众弟子南逃,避祸于端州烂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