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孟州惨案（上）
今日是木湛秋师父的忌日，三人本应同去，但许佑川昨日害了寒症，于是他便留在酒肆中受店家照顾。
陆适庸陪着木湛秋来到了孟州南郊的背水村，望着滚滚东去的黄河水，陆适庸心绪难平，不禁想起了当初宋远知跟自己说过的许多豪言。若是没有战争，这大好河山原本属于他家，但如今却落入了胡人的手中，想来心头便是一阵酸苦。
木湛秋看到陆适庸凝望着黄河，于是走到少年身旁，神情颇有些惆怅的问道：
“你也听见了？”
“听听到什么？”
“喊杀声。”
“哪哪里有喊杀声？”
“此处之所以名叫背水村，是有原因的。”
木湛秋缓缓坐下，两臂环抱着双腿，似是要讲很长很长、很苦很苦的一段往事：
“当年高荷恩叛国后，引着尨窟人一路南下袭破轵关，留守孟州的将领王开地为保京都洛阳，率众死战不降。”
“怎奈敌众我寡，孟州城破后，王开地率领残部在此处与胡人展开决战。开战前，王开地下令烧毁了所有渡河的船只，以此表明死志。”
“拼杀至最后，仅剩王开地孤身一人，眼见大势已去，他不愿任胡人分其尸身领功，于是掷去宝剑，向南叩首后哭嚎着跳入黄河水中，一缕忠魂便随着黄河水滚滚东去了。”
黄河边狂风呼啸，仿佛应和着那段早已远去的悲壮往事。
“想不到此处竟还有这般英雄故事”
“后来，躲避战乱的流民重归家园，为了纪念王开地与殉国将士，便将此处改称为背水村；每逢秋日，夜里总能听到喊杀声与哭嚎声，许多村民会在黄河边偷偷摆设祭台、祭奠忠烈，他们说这是将士们的魂魄徘徊不去，要一直等到中原光复的那天。”
陆适庸擦去眼角的泪水，对着黄河恭敬一拜；而身后的木湛秋则缓缓起身，提着两坛烈酒走向一棵枣树。
“师父去世前，让我将她的尸身埋在背水村，虽然嘴上不说，但我明白她的心意，毕竟师父旧日的情郎曾追随王开地镇守孟州。这样，两人也算长相厮守了”
陆适庸紧紧跟在木湛秋的身后，直到两人走到那棵刻着数道剑痕的枣树下方才停步。
陆适庸环顾四周，既没有看到墓碑也没有发现坟包，他不敢开口询问，只能静静等待木湛秋。
“师父”
木湛秋缓缓跪在枣树下，肩头微微抖动，陆适庸知道木湛秋在哭。
“你往后些，”木湛秋突然侧过头来，低声说道：“退开八九步去。”
“我我怕恩人”
木湛秋偷偷擦掉眼泪，回过头来强颜道：“怎么，女人间的悄悄话你也要偷听？！”
陆适庸第一次见木湛秋落泪，他心中感到无比压抑，有一种说不出的悲苦。
“恩人，你放心，今后”
陆适庸偷偷立誓，尽全力不让木湛秋再流泪。
但此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前的美人臂肩颤抖、掩面垂泣。
“恩人，给。”
陆适庸静静等待着木湛秋将思念通通讲完，这才缓缓上前，将怀中的一方丝帕递了过去。
“师父唤作木兰，她是我的亲族，小时候我很依赖她。”
“她教会了我许多本事，也是我唯一记得的亲人”
“那那恩人的父母”
“早被狗官害死了”
木湛秋将两坛定西风摆在身前，当浓烈的酒香飘出，木湛秋慢慢将酒倾倒在地上，泪水又瞬间充满了眼眶。
“师父旧时喜爱饮酒，但她从不吃醉；后来她自夜侯中离开，每次偷偷探望她时，我都会给她带酒，但她却再也没吃一口。”
陆适庸闻言一惊，问道：“你师父离开了夜侯？”
木湛秋点点头，回道：“师父身居门中高位，曾是八名花卫之首，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要突然离开师门，这么多年还要一直躲着”
“师父对我严而慈爱，只是只是”木湛秋神情悲伤，略显无奈，未几她却摸着自己左眼角的细疤苦笑道：“师父从未夸过我的容貌，尤其在我的脸上留下这道疤痕后，她时常对外人说我相貌丑陋。”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又有谁不愿意被别人夸赞美貌。
陆适庸安静听着，想要伸手拍一拍美人的肩头，却因胆小而退缩了。
“记得有一次我买了些脂粉想要掩盖伤疤，未料师父竟勃然大怒，将粉盒、瓷瓶统统打碎，然后将一具面甲甩在了我的脸上。自那时起，我便再未碰过那些东西，整日藏在这副面具后面”
陆适庸听着十分奇怪，但他一时想不出答案。
“恩人英姿仙容，气若幽兰，非是小的夸口，看到恩人的第一眼便觉得天下竟有这般高洁脱俗、英柔具备的女”
陆适庸急于安抚木湛秋，这才将心里话一齐说出，而木湛秋听得陆适庸声声夸赞，转过头来盯着他看，看得陆适庸不禁又红了脸，最后只得低声说道：“小人绝绝无半句虚虚言”
木湛秋终于肯露出一副柔情：“谢”
突然，一阵急促的鸟鸣声传来，听着好像是画眉鸟的声音；紧接着，一支插饰黑羽的号箭射出密林，陆适庸面带疑惑地望去，却丝毫没有在意木湛秋惊恐的神情。
“杀气”陆适庸在心中暗暗说道。
“你要去哪？！”
木湛秋突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让陆适庸有些摸不着头绪。
“快些说！”木湛秋明显变了脸色，看出的已是十分恐慌。
“桂桂州”
“好，不许跟来，等我去找你！”
说罢，木湛秋自怀中掏出那支银簪，笑着摇了摇。
木湛秋再次将那具“煞面甲”戴在脸上，来不及与陆适庸仔细道别便消失在了林中。
陆适庸缓缓收剑，望着远处轻叹一声，说道：“每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想与你多处一会都没有机会”
少年猜出，那支穿出林中的号箭应是夜侯独有的传讯物件。
但他不知道的是，木湛秋早已暗暗决定，一回师门便向花卫正式请领“乞骨令”，以求尽早脱了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