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几天后，魏瑜才知道，世上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令她这个倒霉蛋陷入麻烦的是一张突然在a市的各个微信群里流传开来的照片。
照片的远景是一栋三层高的灰色建筑，那是很多a市人都认得的重点中学的教学楼。照片近处，一位身穿米白色运动衣的女人正伸手接过另一个穿棕色针织裙的女人递过去的大盒子。盒子用灰色布袋装裹着，盒身的一部分因布袋的褶皱而暴露在外，露出了几个字体精美的英文字母。
照片中的学校是魏瑜任职的a市三中，而出镜的两位主人公，毫无疑问，正是多天前的魏瑜和试图送礼的学生谭浩的母亲。
【牛不牛，人家三中老师收礼都是万把块的东西起步。】
【什么东西啊，看不懂。】
【我认得这牌子，它家的鞋一双一两万呢，包就更贵了，不知道盒子里是鞋子还是包包。】
【哈哈，会不会只是用盒子装一下东西，说不定里面放的是别的什么呢？】
【怎么可能，这东西牌子我不认得，但是三中老师牛气我早就听说了，我同事家孩子就在三中上学，说教师节送礼要是送水果礼盒啥的人家根本都看不上，至少得是燕窝虫草之类的人家才收。】
微信群中的聊天内容多半都是上面这些，魏瑜见到这张照片时，这件事已经发酵到了微博上，不知是哪位热心网友把照片和微信群内没头没尾的聊天内容投稿给了大博主，被大博主发出来后，转发和评论都很热闹，很快就有好事者扒出了这个教师收礼事件的主角，a市三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魏瑜女士。
“东西我没有收，我还给家长了，这张照片抓拍得太巧了，看起来像我收下了盒子，其实我是在把东西还给家长。”
站在校长室里，魏瑜为自己辩解道。
“魏老师，你也这么大的人了，瓜田李下的道理总该明白吧，不管你东西到底收没收，和家长在学校里拿着东西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还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咱们学校的形象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副校长站在一旁说道。
“我怎么知道她会突然往我车上扔东西呢，我也不想拉拉扯扯呀，可我总得把东西还回去呀。”魏瑜情绪激动。
“好了好了，小魏，你缓和一下情绪。小王，你也收敛下脾气。”校长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咱们学校老师的为人，我都是信任的。但是，现在既然闹出了事情，咱们就得好好处理，不能让学校的名声受影响是不是，今天我也接到教育局的电话了，说是会派人来协助调查这件事情，小魏，你呀提前和家长沟通一下，好好配合调查，把情况讲清楚，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但是呢，最近的课该上还是要好好上的啊，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带有情绪，影响咱们的教学，好不好。”
校长的话让魏瑜平静了不少，她忍住委屈打起精神给学生们上课，尽量不将自己消沉的情绪流露出来。
俗话说的好，人倒霉的时候呢，喝口水都会塞牙。
就在当天下午，魏瑜在结婚纪念日那天穿着丈夫送的高跟鞋在餐厅吃饭的照片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了网上，鞋子的品牌正是此前流传甚广的“收受礼品现场”照片上魏瑜手中那个盒子上的logo，流言纷纷，认定最新这张照片更加坐实了魏瑜收受家长礼品之实。
更糟的是，学生谭浩因为此事在班里和几位同学口角相争，本就说话不利索的谭浩在争吵中更显笨拙，他讲起话来含含糊糊甚至因着急而略微结巴的样子被一位同学刻意模仿嘲笑，谭浩恼羞成怒，和那位同学扭打做一团，对方的衣服被他扯烂，而他的头磕在了桌角，血流不止，被送到医院缝了三针。
谭浩的母亲非常愤怒，坚持认为是魏瑜引导学生这么做泄愤，不仅拒绝和魏瑜沟通，在接受教育局调查的时候更是言辞暧昧，令本该顺利的调查进展得十分缓慢。
“我又不是明星，就一个普普通通其貌不扬的老师，怎么好端端的走到哪儿都有人偷拍呢。”晚上，魏瑜有些崩溃地躺靠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路熠递上一杯自己煮的红枣桂圆安神茶，安慰道：“放心吧，事情真相肯定会水落石出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问心无愧，不必把流言放在心上。”
“为什么好端端的，学校监控就坏掉了呢，不然就能拍到我把东西还给家长了。”
“没事儿，咱们买鞋子的□□还放着呢，回头你拿给调查组看看，证明那鞋是咱们自己买的不就行了。”
“就算最后证明了我的清白，那些人也不会相信，大部分人最后记住的也全都是我是个道德败坏的烂人。”
“胡说，你说的那些人是谁啊，都是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网民，拔了网线谁认识谁啊。”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都认识我呀，都知道a市三中的魏老师私下收家长礼品，说不定我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小学同学全都知道了呢，我怎么办，我把调查声明群发到所有群里吗？太丢人了，还有班里的孩子们怎么看我，其他家长怎么看我呀。”
魏瑜说着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副打算冬眠的模样。
路熠隔着被子轻拍妻子的肩膀，打算继续安慰妻子，却听到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妈妈，你在哭吗？”女儿穿着睡裙光着脚走了进来，问道。
“宝贝儿，你怎么醒了？怎么不穿鞋光着脚走路，感冒怎么办？”路熠说着，赶紧抱起女儿。
“屋里太黑了，我找不到鞋子。”女儿奶声奶气地说。
魏瑜听到动静，也连忙钻出被子：“怎么醒了乖乖，做噩梦了吗？还是不舒服呀，是不是口渴想喝水了？”
“我梦见妈妈哭了，醒来听见妈妈真的在哭。妈妈，有人欺负你吗？”女儿说。
魏瑜心里酸酸的，很内疚。
“妈妈没有哭宝贝，也没有人欺负妈妈。”
魏瑜说道，可她的眼睛红红肿肿的，很没有说服力。
“妈妈，我明天吃好多青菜，变成大力士，要是有坏人欺负你我就把他赶跑好不好。”女儿仰着头说。
“好，爸爸明天也吃好多青菜，咱们一起保护妈妈。现在我们先回去睡觉觉好不好？”路熠亲亲女儿的脸蛋说道。
“我想和妈妈一起睡，妈妈今天我搂你睡觉吧。”女儿抱住魏瑜说。
“那我也要搂妈妈睡觉呢，咱们两个一起陪妈妈睡觉觉吧。”路熠说着，也抱住了老婆。
“好的好的，我同意，可你们抱得也太紧了吧我都喘不过气了，快松手。”魏瑜挣扎着说。
路熠把女儿的小枕头拿了过来，女儿躺在妈妈身边，几分钟就睡熟了，魏瑜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声，终于感到一阵安心，困意不知不觉袭来，很快，她也睡着了。
魏瑜焦头烂额地忙活了好几天，终于等到学校和教育局发布了证明她清白无辜的声明。
那份声明下面的评论中，有对魏瑜的遭遇表示同情的，也有质疑调查结果真实性的，双方互相攻击，吵得不可开交。
可不管他们吵得有多凶，一周之后，这件事便被遗忘了，成为了埋藏在每天都浩浩荡荡、铺天盖地的信息海洋深处中一具无人问津的化石。
可当事人魏瑜觉得这件事的余波依然时时环绕在自己身边，无处不在。
学校里，有平时不大熟络的老师突然靠近拉着长腔说：“魏老师，你老公对你真好呀，一万块的鞋子说买就买，我买支口红我家那口还要说三道四呢。”
魏瑜尴尬地笑笑，解释说那是结婚十周年的礼物。然而对方并不接腔，和身边其他老师对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学生和家长的态度也似乎变得怪怪的，魏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总觉得他们每一句话好像都藏着些别的意思。
谭浩早已应他母亲的要求转到了别的班级，但走在教学楼里依然会被过路的同学指指点点。在走廊见到魏瑜，他总是快步走开，像是耗子见到了张牙舞爪的猫。
魏瑜希望自己快些走出这场莫名其妙的阴霾，却觉得自己总是不在状态。
有一周，魏瑜连着迟到了三天没有赶上监督学生早读，第四天她倒是没有迟到，而是因剧烈的偏头痛直接请了病假。
这样过了一阵子，学生多多少少受到了些影响，所教的两个班级数学课程一度落后了其他班级两三节，险些没能在期中考试前赶上进度。
家长开始在班级微信群里客客气气、转弯抹角地表达不满，甚至有人找到校长那里投诉，魏瑜硬着头皮应付这一切，但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
好累啊，怎么会这么累呢。
也许明天就会好起来了吧。
她这么想着，熬着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