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a市最贵的自助餐厅里，路熠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透过硕大的玻璃窗，俯瞰楼下那片波光潋滟的碧湖。
坐在他对面的，是正在狼吞虎咽的小韩。小韩的盘中一片狼藉，全是甲壳动物的残骸。
他一边大嚼着龙虾肉，一边嘟囔道：“所以说，你被那姑娘捉了壮丁参加了一场舞会。”
路熠点点头。
“然后，你对那姑娘一见钟情？”
路熠又点了点头。
“还把那姑娘送到宿舍楼下，结果人家不肯把联系方式给你？”
路熠叹了口气，举起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口苏打水。
“我说你，少喝点带气泡的水，一会儿就饱了，这么贵的自助餐，喝个水饱怎么行。”小韩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
“你不是说要帮我出谋划策吗，净顾着吃了。”路熠说。
“出出出，肯定出，我这不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动脑筋吗，来，我先吃着，你给我再讲讲那天的情形。”小韩敷衍道。
路熠往嘴里塞了口牛肉，发觉最喜爱的食物此刻竟然味同嚼蜡，他发着呆，再次神游到了那个霞光烂漫的傍晚，想起了那个笑容比霞光还要灿烂的女孩。
“可我不会跳舞。”
在狭长曲折的楼梯里，路熠跟在女孩身后说。
“没关系，我也不怎么会。”女孩答，同时拉紧了路熠的衣袖，生怕捉来的壮丁溜走。
见路熠还是神色紧张，女孩安慰道：“没事儿，我们一组有十几对人呢，咱们跟在里面滥竽充数就行，到时候我拽着你，我向前你就向后，我向后你就向前，我转圈你就微笑，我一蹦你就抱住我……或者，不抱也行。”
女孩的眼睛黑溜溜、亮晶晶的，冒着惹人怜爱的孩子气，一瞬间，路熠神思恍惚，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临上场前，女孩笑眯眯地，好像完全不担心待会儿会出丑。她对路熠说，今天能有个舞伴陪她上场转上几圈，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女孩那一组的伴奏是节奏舒缓的《往日好时光》。当乐声响起，路熠牵着女孩的手，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其他人的动作，紧张程度竟胜过几年前的高考。
他想起小学时跟父母爬山，爬到半山腰遇到了一群猴子，猴子模仿着人类的动作讨要食物，逗得游客哈哈大笑。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滑稽的猴子，每做出一个笨拙生硬的动作，就引发场外一阵嗤笑。
他和魏瑜配合得的确糟糕，幸运的是，其他人跳得也是纰漏百出，各有各的丑法。
当路熠一不小心选错了模仿对象，竟跟着女孩们一起妖绕地转起了圈时，他听到一位穿着公主领蕾丝连衣裙的老师捂着脸对身旁的人说，自己绝不会再举办第二次类似的活动。
散场时，女孩磨伤的脚已经尖叫抗议着要从那双银色高跟鞋中逃出来，她颤颤巍巍地坚持着走出礼堂，走到台阶处时，终于忍受不住疼痛，坐了下来，脱掉鞋子，她的脚上还贴着路熠两个小时前买来的小猫图案的创可贴，可星星点点的血水已经肉眼可见地渗了出来。
“可恶的高跟鞋，简直就是魔鬼。”她喃喃说道。
“要不，你先穿我的鞋吧。”路熠走到女孩身旁说道。
女孩摇了摇头。
路熠赶紧说道：“新鞋子，我今天第一次穿，我也没有脚气病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穿了你的鞋，你怎么办呢？”
“没事啊，我的袜子厚，跟双薄拖鞋似的，就是酒店里一次性的那种。”路熠说。
女孩笑了起来，笑容就像沾着清晨露珠的小花：“真的不用，你人也太好了吧，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简直就是救命恩人，不能再麻烦你了，我坐着休息一会就行。”
“那要不，我背你走吧。”路熠说。
女孩双颊一红，支吾道：“不，不用的”。
最后，女孩还是穿上了路熠的皮鞋，鞋大得多，女孩趿拉着向前，好像穿了双大拖鞋。
路熠当真把棉袜当做“薄拖鞋”穿，非常自然地跟在女孩身旁，好像看不见过路人投来的奇异目光。
“我觉得，你今天跳得还挺好的，比我那个今天失约的舞伴跳得好多了，亏我俩还一起参加好多次排练，他直到前天还在不停踩我脚呢。”女孩仰着头说道。
“是吗，我从小就擅长滥竽充数，还有个外号叫南郭先生呢。”路熠说。
见女孩咯咯笑了起来，他接着说道：“是真的，没有开玩笑，小学时我们学校合唱团到区里参加比赛，音乐老师明知道我五音不全还把我捉进去排练参加比赛，还让我站在显眼的地方，私下又交代我只张嘴就行千万不要出声。”
“肯定是看你长得好看充门面呢。你长得就跟林再似的，你知道林再吗，一个歌手，我中学时可迷他了。”女孩快言快语，望着路熠的脸说道，幽黄路灯下，路熠也正好把目光投向女孩，目光相及，两人都觉有些尴尬，各自把脸移向别处。
“你的裙子很好看。”路熠挠挠头说。
“真的吗？”
“真的啊，颜色很清雅，就像……就像，嗯，就像鸭蛋壳一样。”
女孩噗嗤笑了出来，“哈哈，这叫湖青色”，她笑盈盈地说。
“哦，湖青色，好听，也好看。”路熠说着，又看向身边的女孩，“跟你一样，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女孩脚底一滑，打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时，被路熠一把拉住。
“呦，还在跳舞呢！”
女孩的同学骑着自行车路过，扭过头笑嘻嘻地喊了一句。
路熠和女孩对视一眼，晚风凉凉，两人的脸却都热到发烫。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女孩问道。
“刚刚在会场那里，你签到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你的字也写得很好看。”路熠老实答道。
“你也太喜欢夸人了。”女孩笑了笑，指指前方亮着灯的小楼说道：“我的宿舍到了，今天谢谢你。”
说着，女孩把脚上的大皮鞋脱下还给路熠。
“我叫路熠。”路熠接过皮鞋说道。
女孩眨眨眼说道：“路易？听说凡尔赛宫是你建的呢。”
“岂止，我还发明了高跟鞋呢。”路熠笑了笑，他想起了刚见到女孩时，女孩坐在礼堂台阶上神情黯淡地唾骂路易十四的画面，说道：“不过我不是路易十四的易，是熠熠生辉的熠。所以，千万不要把对‘万恶的路易十四’的愤恨迁怒给我呀。”
他故意引用了女孩的原话，自认为很幽默。
“我其实也没那么讨厌高跟鞋，我觉得好多高跟鞋都美得不行，就是……就是穿起来太痛苦，如果能不穿在脚上就好了。”
“哈哈，鞋子不穿在脚上穿在哪呢？”路熠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女孩不做声，默默皱起了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路熠见状，怀疑自己是不是笑得不合时宜，又想到女孩马上就要回寝室了，赶紧问道：“魏瑜同学，你能给我留个手机号码吗？”
“拜拜，路熠同学。”女孩却摆了摆手，光着脚往宿舍楼走去。
“要不，邮箱也行。”路熠有些着急地喊道。
女孩却越走越快，仿佛想尽快摆脱路熠似的，很快不见了人影。
当天晚上，月色温柔，晚风和煦，路熠却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你也太蠢了，居然让人家女孩光着脚回寝室，这么没眼力见儿，人家搭理你才怪呢，一双皮鞋而已，送给人家呀，这样你就能跟灰姑娘似的，凭鞋认王子了。”小韩嘬着蟹腿说道。
“你才灰姑娘呢，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当时脑子晕晕乎乎的，就没想太多，居然犯了这种错。”路熠悔恨地说。
“岂止啊，你的bug多着呢。”小韩手举着蟹腿一本正经地指点江山。
“那姑娘还没告诉你名字呢，你急飕飕地显摆什么呢，你以为趁人家签到时记住人家名字显得你机智吗，大错特错，只会让人家觉得你变态，这年头女孩最注重什么呀，隐私，安全，不被冒犯，你呀犯了大忌了。”
“不至于吧？我长得也不像变态呀。”
小韩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给了路熠一个你太年轻的眼神，接着说道：“那女孩的脚被高跟鞋磨成那样，正在气头上呢，而你，偏偏有个跟发明高跟鞋的人谐音的名字，人家恨屋及乌，肯定烦透了你啦。人家就立马逃之夭夭了呗。”
“因为一个名字就讨厌一个人，这有点……太牵强了吧？”
小韩把第三块鹅肝送入口中，说道：“本来没这么严重，谁让你嘴巴那么欠呢，人家说高跟鞋不穿在脚上就好了，你跟着附和两句不就行了，你居然还反驳，还嘲笑——”
“我可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路熠打断道。
“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不重要，她是不是这样觉得才重要。女人的心可比微积分复杂难懂多了。我告诉你，当年考试，你比我强，可应对女孩，我比你高明太多。别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平时不缺女孩扑，你有主动追求女孩的经历吗，有琢磨过女孩心思吗？没有吧，没有刻苦钻研过，怎么可能学有所成呢。哪像我，梅花香自苦寒来，虽然被拒绝了很多次，可经验也越来越丰富了对不对？”
路熠使劲憋着笑说道：“那，韩大师，能不能拜托你，运用你丰富的经验，帮我联系上这个魏同学呢。”
“那不行。”小韩一口回绝。
“为什么，我只是让你帮我打听一下她的联系方式，我保证，只要她再明示或暗示一次不想被我……纠缠，只要她露出一点我在纠缠她的意思，我立刻道歉不再联系她，绝对不影响你的声誉。”
“嗨，我不是那个意思。”小韩不好意思地说。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路熠不解地问。
“咳咳”，小韩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看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打听人也挺费力气的，光吃自助餐哪行啊，咱不得加顿涮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