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开学一个多月，魏瑜忙成了一只陀螺，都说七八岁的小孩狗都嫌，可魏瑜觉得那些十二三岁刚刚迈入青春期自我意识过剩额叶发育又严重不足的少男少女才是最难管教沟通的。
按照学校的规定，女生只能有短发和马尾两种发型，魏瑜在班里强调再三，可一周过后依旧有扎丸子头和披散着过肩长发来上学的女孩，为了不被教导主任私聊，魏瑜不得不硬着头皮趁办公室没人时把两个违反校规的女孩请去“喝茶”，她用最温和的口气劝她们剪个短发或是扎个马尾。结果一个女孩直接就在魏瑜办公桌前抽噎起来，另一个在走出办公室时用自以为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老巫婆”。
这句老巫婆令魏瑜难受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在家里看到女儿从姥姥家带回来的系着小熊和蝴蝶结的发绳时才眼前一亮，她跑到精品店里选了半天，斥五元巨资买了两个有糖果装饰的粉色发绳，悄悄送给了那两个女生。
她精心准备了许多具有教育意义的说辞，想让女孩们明白校规背后的意义和逻辑，至少也得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严格管束是情非得已的，但最后送出发绳时三十多岁的魏瑜竟然像个在公园里初次交朋友的小姑娘一样紧张羞怯了起来，只说了一句：“你们扎马尾也是非常漂亮的。”
女孩们倒是愣住了，回过神来，一个拼命地拒绝说自己的发圈很多，另一个虽然接过了发圈，却十分嫌弃地说道：“老师，你的眼光好土气好幼稚呀。”
那天，魏瑜又一次沮丧地回到家，拿着没有送出去的那一个发圈问丈夫和女儿：“这个发圈很幼稚吗？这个糖果的装饰亮晶晶的不好看吗？”
女儿笑嘻嘻地点点头，丈夫则幸灾乐祸地说：“难看倒不算难看，可咱们冉冉毕竟都已经快五岁了，用这个确实有点幼稚，不过没关系，你用就刚刚好。”
之后，那个先是悄悄骂魏瑜老巫婆后来又嘲笑魏瑜眼光土气的女孩每次见到魏瑜都会爽朗地打个招呼，然后凑到同伴耳边窃窃私语，隐秘的悄悄话后面通常还会传来一阵愉快的笑声。
不会又在说我土吧，魏瑜总会不由自主地看看自己当天穿的衣服，不自在地想。
男孩子的麻烦也不少，有差点在篮球场上打起来的，有把手机带到课堂上不关铃声的，最令魏瑜无奈的是她居然不得不花上十五分钟的时间和开学摸底考试成绩最好的男孩争辩为什么在初中数学课上偷看《微积分的力量》是不对的。
晚上，魏瑜向丈夫倾诉白天的遭遇，丈夫问道：“所以你们俩最后谁争论赢了？”
魏瑜气愤地说：“这是重点吗？真是太气人了，我就应该直接把书没收。”
丈夫应和道：“就是就是，魏老师啊魏老师，你都教了十几年书了，怎么还是跟刚入职时一样，一点威严也没有，马上就要被那群小猴子骑到头上去了。师严然后道尊，把书没收算什么，应该再罚他写个五千字的检查才对，还得让他当着全班的面把检查读出来，接着再叫个家长……”
魏瑜越听越不对劲，问道：“你在嘲笑我是不是？”
“不敢不敢”，丈夫答道。然后贱兮兮地问：“所以你辩论输了是不是？”
魏瑜又气又恼，卡住丈夫的脖子，声称要把他的耳朵咬掉，丈夫惨兮兮地说道：“女侠饶命，我没了耳朵，明天谁来听你发牢骚呢。”
“谁发牢骚了，我分明是在乐滋滋地给你分享白天的见闻。”
“好的，好的，没有牢骚，没有牢骚，请留下小的耳朵，好让小的明天继续倾听女侠乐滋滋地分享校园风云录。”
“有道理，姑且留下你的耳朵吧，但是这张嘴留着实在无用，只会说些让人生气的话，针线在哪，我要把它缝起来。”
“用针线多麻烦，直接这样堵住不就好了。”丈夫说着，亲上了妻子的唇。
甜蜜的吻总是令人眩晕，偶尔还可以麻痹工作和生活带来的压力，可清醒之后会发现，堆成山的问题依然矗立在那儿，巍峨壮观，等待着你发挥愚公的精神，一铲一铲地解决。
那些下班后也片刻不停的微信轰炸更令魏瑜头疼，新建的家长群里每天都热闹非凡，加上每天都要打卡和布置新任务的教职工群和年级群，魏瑜觉得自己得有四个脑袋八只手才能把那些比雨后春笋冒得还快的消息看完回复完。为了保证能在十一点前躺在床上休息，她不得不施展神隐大法，九点后收到的消息一概装作没有看见，拖到第二天再回复。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急性子的家长竟然会打来微信电话，一副当天联系不上老师誓不罢休的架势。有一次，魏瑜在大半夜被家长的微信电话震醒，家长在电话那头说道：“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但是我家xx……”
魏瑜在心里默默说道：不，你才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从那天起，魏瑜再没有忘记过睡前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然而以上种种身疲心劳都是魏瑜可以消化接受的，真正令她痛苦的，是每一个需要早早起床的清晨。
为了能赶上监督学生晨读，她不得不将闹钟定在早上六点整。每当闹钟铃声响起时，困倦不已的魏瑜恍然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人间不值得的念头总是在此时冒上心头。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后，她还得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小心翼翼地洗漱吃早餐，以免吵醒正在对面房间熟睡的丈夫和女儿。有时她也会悄悄推开女儿房间的门，轻轻亲一口女儿粉嫩嫩的小脸蛋，看着女儿天使般的睡颜，她恨不得翘一天班，在家搂着女儿睡一整天。
“等哪天我请个假，在家什么都不干，就搂着冉冉睡到大中午。”魏瑜近来经常这么对丈夫说。
丈夫却嗤之以鼻：“算了吧，你要是会请假在家睡觉，鱼都能爬到树上去。”
这回答令魏瑜气鼓鼓的，却又无力反驳，毕竟她没有无故请假的勇气，只好掰着手指算着日子等待每一个可以补觉的周末来临。
这天是周五，魏瑜在早晨上班时哼着歌，期待着美好的周末时光，她打定主意，明天要等到阳光洒满卧室、被子被晒得焦香时再摘下眼罩，伸着懒腰慢悠悠地起床。
课堂上，魏瑜也是满面春风，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她的眼睛里好像笼罩了一层爱与和平的朦胧滤镜，就连平时最爱捣蛋的那几个小孩，今天看起来也一个比一个机灵可爱。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四点钟。
下午，魏瑜正坐在办公室批改月考的卷子，她觉得今年新入学的这批学生素质真不错，每张卷子都字迹工整、卷面干净，批改起来特别顺手舒心。
丈夫忽然发来了消息：【老婆，今天晚上，我们高中同学聚一下，你能陪我一起去不？我前两天一忙把这事给忘了，今天他们又在群里提起来我才想起来还没给你说呢。】
魏瑜回复道：【这么突然，往年你们不都是在年底聚会吗，怎么今年这么早？都有谁啊？】
丈夫很快回道：【小韩媳妇生二胎了，本来应该下周办满月酒的，害怕突然有疫情，他们单位也有规定不让聚集，就分开请客了，正好我们高中同学聚一聚，还是那几个人，不多，你都认识。】
【孟小星也去吗？】魏瑜在手机上打了这几个字，正准备点击发送时，突然发觉这个问题没头没脑莫名其妙，赶紧删除掉。
【几点呢，冉冉怎么办？】她重新编辑了个问题发送给丈夫。
【六点半，我已经拜托我爸妈去接冉冉吃晚饭了，我妈说晚上她哄冉冉睡觉，咱俩明天去把接冉冉接回来就行。】
【六点半？那我来不及回家换身衣服化个妆了，我今天穿的运动衣，都没有打扮，头发也好几天没洗了。】
魏瑜消息发送完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灰不溜秋的运动衣，心里生出一股烦躁的暗流。
丈夫发来一个问号，几秒钟后，又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并说道：【你哪次去不是这样啊。】
魏瑜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继续埋头改卷子，红色水笔在白底黑字的卷子上刷刷划着对钩和叉号，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寂静的树林里吹过冷飕飕的风。
十分钟后，丈夫又发来消息：
【老婆，我的意思是你不修边幅的模样就已经很美丽动人了。】
五秒钟后，上面那条消息被撤回，并很快重新发送来一条差不多一样的消息：
【老婆，我的意思是你不加修饰的模样就已经很美丽动人了。】
魏瑜依旧没有搭理丈夫。
又过了一会儿，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老婆，我今天限号，你要是想回家收拾一下，我就先坐公交车回家等你，咱们晚点去也没什么。要是不想收拾就直接来我公司接我好不好。要是你今天不想去，我待会自己打车过去，不过冉冉还让咱爸妈接吧，他们说想冉冉了，你辛苦了一周也回家好好休息休息。[表情：小人拥抱][表情：小人拥抱]】
魏瑜想了一会儿，回复道：【你先回家吧，你可能得在家等一会儿，我得先把卷子改完再回家。】
【ok】，丈夫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