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面圣
康熙望着两人的身影,一直拧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他转身看向宜妃:“老九不也在淮安府,宜妃就不担心?”
“回皇上的话,老九是个实心的孩子,怕臣妾忧心吃不下饭来,隔几日便寄封短信给臣妾。您瞧,臣妾随身带着呢。”
说着自怀中掏出厚厚一叠信签,双手递至康熙跟前。他本是随口一问,见状挑了封打开来看,上头只有一行苍劲大字:均安勿挂。
康熙不信,又打开另一封,接连十来封均只有四字。他有些怔住,望着宜妃将散落的信签视若珍宝般捡起擦拭干净捧在掌心,竟一时间有些泪目。
康熙开口道:“老九是个实诚的。朕命他将淮安府诸事每日一折,递往御前,他也是日日念叨朕少忧思。朕这些年只当他是胡闹来着。”
他笑着掩饰过去,将信签放入宜妃手中,感慨万千地握住她微凉的手掌。
“你生了个贴心懂事的好孩子。”
宜妃双目垂泪,哽咽着道:“臣妾谢皇上。”
良妃见状正欲开口,被贴身的丫头拉住衣袖,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玉姜随玉嫣然来了储秀宫,因位份不够,至今仍旧住在偏殿中,地方不大倒是干净整洁。她头回来,难免好奇些,瞧见个面熟的丫头过来予她行礼。
“见过二姑娘。”
“她是?”
“你自己采办的丫头不认识了?”
“绿夭?”
“奴婢见过二姑娘。”
“好了,快去取那身衣裳来,伺候着她穿上,还等着见驾呢。”
玉嫣然吩咐着,绿夭笑眯着眼睛自内室取了身旗装出来。
绯红兔绒的短袄,大褂上绣着绿丝绦蜿蜒而上,十分精致秀气。
玉姜往自己身上比划,惊讶地追问:“阿姊,这是特意给我预备的?”
玉嫣然背对着她,眸中神色微暗,应承地回道:“嗯,本想着等你成亲了再送你。穿上瞧瞧可有要修改的。”
不多时,玉姜换下百家衣换上旗装踩着花盆底出现在玉嫣然面前,竟叫她看得有些怔住。
不得不说,玉姜真真神似安氏,活脱脱是个灵动活泼的江南美人儿。
玉嫣然心中感慨万千,替她整理袖口,低声道:“等下见了皇上,可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后头还站着我们呢。”
“阿姊,我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皇上要罚,我也绝不牵连阿姊和哥哥们。”
“你啊,听说你此番离京是同九阿哥一起,你们如何了?我听说皇上有意要给他指婚,内务府已经在拟册子,选的是督察院御史之女,毕竟是皇子身份地位都摆在那里呢。”
玉姜听出她话里有话,笑着摇摇头:“阿姊,我不过是想谈场恋爱,我还不想嫁人呢。”
“你啊,怎么还是这般心性。旁的事处处拿捏得当,怎么到了自己跟前就是一本糊涂账。我可告诉你,你到底是姑娘家,若传扬出去,你如何做人的。”
“阿姊可不就逮着机会教训我,姑娘我不做人难不成要妖了。阿姊近来可好?”
“好得很,皇上是有过来小坐,内务府那边也照应着些,有些咱们花点银子也好办事。你不必与我担心,就是寂寞得很,我夜里睡不着便抄誊经卷替你们几个祈福。如今也誊写了厚厚一叠,你们好我也安心了些。”
玉嫣然说着有几分垂泪。
如今说不悔也难,那日她在御前伺候笔墨,遇见福寅与旁人奉召进宫议事,两人匆匆在廊下见过一面。她才惊觉,她的整个人生还未开始便已经落下厚重的帷幔。
“姑娘,宝公公来催了。”
绿夭小声地提醒。
玉嫣然点点头,取出妆盒中的玉钗替玉姜簪进发髻,柔声道:“你气色好,不必浓妆艳抹也好看。”
玉姜不宜有他,起身拜倒:“阿姊,我先去了,若是皇上留我一命,我再来与阿姊说话。”
玉嫣然扶着门框笑着望她离开储秀宫,她扭头看向绿夭道:“若是姜儿留在宫中,咱们的日子也会好过得多。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你没瞧见今日万岁爷今日瞧她的眼神么?别说旁人,便是我也喜欢她这鲜活的模样。只是这宫里又有几个活人呢。也就宜主子抱着那一点旧事苦熬着。”
“主子,二姑娘定会体量您的苦心。您方才也听见,二姑娘自己不也没说要入九皇子府。”
“她哪里是不认,是怕自己认早了,落了面子。若是真不认,又怎会穿着百家衣进宫,又在皇上面前闹那么一出。”
“奴婢不知,二姑娘只字未提九阿哥呢?”
“你啊。连我也瞧不清她到底有没有情。”
玉嫣然拢了拢纹丝不乱的发髻,脸上的神情冷硬如同塞北的寒冰。
绿夭不知怎地,打了个寒颤道:“主子,二姑娘待您可谓是一片真心。但是每月往宫里送来的银子就一此不曾短缺过,为了您用得便宜,碎银和金叶子也一并与您备好。”
玉嫣然点点头,隐下眼中的寒意道:“只是我不争气,若是有些宠爱傍身,她在外头也少吃不少苦头。”
“主子说得哪里话,如今后宫也就主子能常在御前伺候,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殊荣。”
玉嫣然瞪了她一眼道:“旁人说说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如此。我入宫至今从未侍寝过,这位份和恩宠又怎能长久。过两年宫里进了新人,这储秀宫里花枝招展又有谁记得我。”
她望着储秀宫正宫的位置,良久不语,绿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暗自祈祷主子得偿所愿,将来有二姑娘相伴也好过深宫寂寞。
李德全瞧见玉姜委实有些诧异,这身衣裳过于神似了些,便言语试探一番,见是惠贵人替她准备的,便也不好说话,领着人进了殿内。
康熙正在仔细翻阅胤禟每日递上的奏折,从前他并未细看过,想着上头定是给老八讨巧卖乖,如今细细读来,内心不由泛起拳拳爱子之情,见玉姜进来头也没抬地问道:“听说这些日子,你跟老九混在一起?”
“回皇上,民女的二哥让民女帮着运送粮食去沐河,一路上幸得九爷庇护才免遭山匪横祸。”
“你二哥不是新科榜眼?”
“回皇上,却是新科榜眼,如今跟着四阿哥留在淮安府。”
“嗯,老四的折子里对他赞不绝口。”
康熙说完抬起头,瞧见跪地福身的玉姜及她身上这套衣裳,眸色骤然一紧,语带质问地道:“你这身衣裳是惠贵人给你预备的?”
“回皇上,正是贵人准备的。”
“李德全,带她下去换了!”
“嗻!”
玉姜隐约知道这身衣裳有典故,不敢多留退行数步,紧随着李德全前去更换衣裳,不过她留了个心眼,趁人不注意拉着李德全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开口问为何这身衣裳穿不得。
李德全素来不管闲事,见状只是摇头说不知。
他心里知道,此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掉脑袋。
玉姜换了身宫女的衣裳,再次回到乾清宫跪在地上,康熙刚才的怒气似乎还未消散,将她晾在一旁也不搭理。
这内庭地砖远不是电视剧上光滑透亮的明镜,石砖上有细小的纹路和坑坑洼洼原石痕迹。玉姜跪不到一会儿下肢血液不通,稍稍移动些好似成千上万只小虫爬过骨髓,到后来干脆瘫坐在地,等康熙抬头看她才端正坐好。
玉姜算得出个结论,康熙并不打算摘她的脑袋,像是看猴戏似的,没事敲打敲打。
玉姜此时真真想念早上揣在怀中的馕,沾点酱油汁喷香。正在她饥肠辘辘时,李德全捧着几碟子点心放在康熙的书案上,玉姜眯眼瞧见上头有玉芙糕桂花丸子和一碟薄饼,接着又有宫女送了碗马奶和一碗酒酿,惹得玉姜伸长脖颈直吞口水。
“饿了?”
“回皇上,民女年纪小经不住饿,自然更能体会饿肚子的痛苦之处。”
“听闻你在淮安府布粥花了不少粮食和银子,这些银子是玉府的家私?”
“回皇上,托您的福气,年成太平,民女自己赚的,多数都是赚洋人的钱,民女不宰客只是要价高。”
玉姜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餐盘。
康熙饮下马奶又端起酒酿送至唇边复又放下,问她道:“你在淮安府都看到些什么?”
“回皇上,民女整日布粥,只想着饿肚子其余事再想不起来。”
玉姜觉得自己被拿捏了,移开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地砖,她心里纳闷,明明是石块为何她眼前的石块看上去那么像五花肉,特别是香油煎过后酥酥脆脆的五花肉。
“淮安府的百姓可曾埋怨过朝廷?”
“皇上想听真话吗?”玉姜放缓声音道:“说不埋怨肯定是假的,只是皇上命四阿哥坐镇淮安府,百姓也知道皇上爱民如子,才肯将四阿哥留在那里,有四阿哥在一日,百姓的心里就安定一日。即便是有埋怨,也不过是自家人关起门来的几句牢骚话,算不得什么。”
“朕听闻,老四畏首畏尾固步自封,河南河北两省巡抚参他的折子堆成了山。”
“皇上。”玉姜叹息道:“民女不知朝堂政务,不过民女知道,是皇上命四阿哥和二哥去淮安府督查两河私挖河道侵占良田一案,民女还知道那些盘踞在淮安府外的流民是自两河南下逃生的,若不是信任皇上及皇子为何不去大明府不去莱安府,独独选了皇子镇守的淮安府。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无人可信,皇上也不会弃他们不顾,是这点信仰支撑着他们一路南下!”
玉姜说完险些将自己感动得痛哭流涕。
“他们当真没有怨言?”
“有,人都是有情感的,说几句微词抱怨几句罢了,可内心还是希望皇上彻查此事,还天下一个公道,更还他们一个家园。他们信任皇上,即便是怨恨,即便看着亲人被吃被伤害,内心里还是对皇上抱有赤忱。否则那些个人为何没有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