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呛怼
“二哥，当初你们离京前，四福晋本就运送粮草先行一步来了淮安府，为何灾民如此聚集，四阿哥却不肯开仓放粮。加上后来我送往沐河的粮草，足够淮安府外的流民填饱肚子，二哥为何迟迟不动。”
“你只关心他们饿不饿肚子。”
“难道二哥是担心头上的乌纱帽，在我心中，二哥不是这样的人。”
玉庭柏眼眸一跳，看着玉姜道：“那姜儿此番前来，若是见百姓安居乐业，流民红光满面，如何有你放手一搏的机会？”
“那我立马卸船将粮食专卖给淮安府的米行，换一船蒲菜或山药回京，再运一船过冬的衣裳和炭火回来。”
玉姜眨巴眼睛。
玉庭柏再忍不住笑出声，一扫眉间郁结多日的阴郁之气，戳着玉姜的额头笑骂道：“你也不怕跑断腿的。”
“二哥多笑笑才是。”
“近来可有玉泰的消息？”
玉姜点头道：“大哥这次去西北，浑不若是忘记还有咱们几个兄妹的，盼儿表姐倒是隔几日便得几封书信。妹妹我可是从未见过一封。”
“没有消息兴许就是好消息。”玉庭柏收住笑容忽然开口道：“九福晋殁了，只怕这两日该让九爷回京治丧。你与九爷将来……”
“二哥，我不想提及此事。”
玉姜打断玉庭柏的话。
“你终归是要嫁人的。你从前不肯点头说是不愿做妾，如今九福晋没了，你……”
“难道二哥真以为凭我能做得了皇子的福晋？”玉姜愣住，瞬间想起什么，冷下脸色开口道：“所以二哥以为我此番运粮来淮安府，是为了在皇上跟前得脸，将来好有底气入九阿哥府？”
玉姜有几分错愕，神情间满是疲惫，她微微耸动肩膀，似是要将肩头的浮尘挥落。
玉庭柏没来得及解释，马车已然停下。
玉姜纵身下车，挺直脊梁，脚步有些虚浮地迈进松林居的门槛。
玉庭柏跟在她身后，却也只能目送她走进正厅。
“二哥。”
玉姜忽然叫住他。
“二哥，你说得没错，我不过是在二哥看不见的地方，学着二哥的样子为人处世。”
说完，轻提裙摆朝玉庭柏微微福身，她展颜一笑，转身进入昏暗的内厅。
四阿哥束手立在屋子中央，见她进来微微转身，却不看她，只盯着她脚前的方寸之地。
“玉姜，你觉得皇阿玛会同意将你许配给九弟？”
“回四阿哥，我一个升斗小民，万不敢揣测圣意。”
胤禛冷哼一声道：“你来淮安府九弟可是提前知道？”
“回四阿哥，我是临时起意，并不曾告知任何人。”
“实不相瞒，董鄂氏出事后，皇阿玛已经再给九弟挑选福晋，如今已有眉目，督察院御史左轮之女，身份显贵的京中名门望族。”
玉姜心中一抖，面上却仍旧云淡风轻，她拱手道：“此乃是皇上器重九阿哥，更是九阿哥的福气。”
“莫要将你那点小心思藏着掖着，九弟不会纳你，更不会以嫡福晋之礼迎你入门。”
胤禛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道。
玉姜陡然抬起低垂的面容，她望向胤禛的眼中写满不屑和愤怒。
“四阿哥请我来此，难道就为了与我说您九弟的亲事？四阿哥奉旨坐守淮安府，受着皇恩却放任城外流民饿死不顾，如今却有闲情雅致与我讨论旁人的婚事？四福晋送来的粮草和药材难道是给四阿哥做枕头的？如若无事，民女告退！”
“你敢！”
“我有何不敢！难道四阿哥要在这淮安府摘了我的脑袋不成！也对，四阿哥有什么不敢的，我就在城外，这项上人头，你尽管过来拿，但凡我眨一下眼睛，也是白活一场！”
“四福晋殚精竭虑处处抢占先机，可你呢，仰人鼻息不算，鼠目寸光不算，胆小怕事疑心甚重！你放着四福晋送来的粮草不用，放着淮安府的粮库不用，是想让皇上知道你的难处和不易，还是等你二哥点头予你一条生路！”
“我！瞧不起你！”
玉姜说完，头也不回离开内厅，她后背汗湿，迎面瞧见前来寻人的胤禟正穿过石门。
在胤禟的惊呼声中，转身看见提剑而来的胤禛。
“四阿哥，不要！”
“四哥，住手！”
玉姜迎着利刃，微微闭上眼睛。
毁灭吧，真的。
长剑迟迟未落，等她张开眼睛时，剑刃便悬在她眉眼之间。
胤禟飞扑而来，将她拖至一旁。
“四哥！”
“滚！”
胤禛双眼充血望着转身离开的玉姜，眼中全是杀气，方才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萦绕在他耳边徘徊不散。旁人都知他娶了个好福晋，无人知道处处被压一头到底是何滋味。
为他好！
好到连这江山社稷也一并算计！
他宁可躲在淮安府也不愿回京处处受制于人。
胤禟拖着玉姜离开松林居，他也不去问发生何事，只是一味拖着她疾走，直至走到城墙之上，才松开了手，瞧着她一脸害怕，胤禟再忍不住笑出声。
他的眸中如星辰般璀璨，盈盈笑望着玉姜道：“你啊，真不知道谁借你的胆子，竟敢将当着四哥面说那些话。这回四哥做不出清高的样子，把自己跟四福晋摘得干干净净。”
玉姜没有说话，她转身望向城楼之下。
密集的人群在粥铺徘徊，长长的发辫束在耳后，像根绳子拴住了沉重的脚步，拖拽着缓缓向前移动。每个黑点都是条人命，在玉姜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人命永远是第一要务。每逢大灾大难，必定有一群钢铁长城亲身而出，挡在阎王身前。
以至于玉姜从来之中都有冥冥宿命感，无人可以轻易取走她的性命，鬼神不可，阎罗亦不可。
然而，城楼之下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死亡何时会降临在自己的头顶。
她望着胤禟，似乎透过他看向吃人的当权者和极度的谋私者，他们同样的鱼肉百姓，食民脂赕民膏，无所不用其极。
“听说皇上已经为你选定九福晋人选，想必开春就能喝上九爷的喜酒。届时，我一定会预备一份大礼，恭贺九爷。”
胤禟眼中的涩意一闪而过。
“我已经托额娘告知皇阿玛我的心意。我要娶你做我的嫡福晋！”
“九爷，您再娶用咱们汉人的说法叫续弦，用你们的说法叫庶福晋。不管您怎么想，您的嫡福晋永远是富察氏。”
玉姜忍着心中不快，恶狠狠地开口道。
说完，也不去理会胤禟沉下来的脸色，转身下了石阶，回头去看时，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春禾一身伤病，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对劲，抱着被褥任失神地躲在帐篷中，口中是不是念叨说什么吃肉吃香肉。
玉姜心里阴影不断放大。
这日入夜后，她远远望着营地尽头处，燃起几簇篝火，伴随着异样的香味让玉姜心中的疑惑更大。
她纵身骑马，领着一行人前去查探究竟，秋实见状怕出问题，前去叩响城门上。
守门的衙役不予理睬，嘟囔着让人明早再来。
玉姜不远不近地靠近，随行之人都是玉庭柏派来的高手，如今已经拔出腰刀，环顾玉姜前后。
“姑娘，要不您先回去，小人先去打探一番。”
为首的侍卫已经觉察到不对劲，善意地提醒玉姜先行避开。
“是有什么吗？”
“姑娘，说出来怕吓着您，这味道不对，像是米肉。您还是回避些比较好。免得您受惊。”
“好。”
玉姜没有强求，毕竟专业的事还要交给专业的人。
她留在原地，只留两人在她左右随行。
另一行人，顺着火堆的亮光往前探寻。
望山跑死马，欲海万丈渊。
瞧着明明近在咫尺的火光，行至跟前已是半个时辰后。
玉姜远远候着，攥紧缰绳的手微微出汗，她想起什么，吩咐身边的人道：“去给九爷送信，请他即刻出城来此地与我汇合。”
“是。”
玉姜等在原地，望着蜿蜒的火把与篝火汇合后，叫喊声咒骂声还有兵刃交接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走，去看看。”
“姑娘，情况不明，属下劝您还是稍候片刻。”
玉姜纵身跃马，朝篝火处疾驰。
未行几步，身边匆匆赶来一只小队，自侧面与她相会。
领头的人正是林桥。
她算算时间，送信的人才离开，林桥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九爷担心姑娘的安危，一只派属下暗中保护姑娘。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去对面的山头。”
玉姜遥指火光攒动的山顶空地。
林桥打马紧随，环伺玉姜左右。身后缓缓传来城门洞开的声响，她没有回头，迎着无暇的月色一路狂奔。
“姑娘，您莫要过去！”
折返来送消息的侍卫急切地唤道：“姑娘莫要前去，属下这就去回禀四爷！”
玉姜哪里敢等，扯动缰绳死命狂奔，只见火光下，有数十人手持长棍与前来侦查的侍卫拼死抵抗，被掏空的火堆上架着口大锅，正汩汩冒着热气，不远处用树枝架着的烤架上，敲不出模样的小小一把顺着油光法子滋滋的焦灼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