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沐河
船队顺流而下,原本七日的旱路,只用了三日便到了沐河。
越靠近沐河,玉姜越发觉得不对劲。
一路走来,河道之上屡现浮尸。
因情况不明,船老大一直拒绝打捞浮尸,在玉姜的追问下,船老大才松口告知实情。
沐河往南,乃至整个淮安府,近日来都被痢疾所害,先是腹泻不止,然后百痛缠身,最后全身力竭而亡。
单是沐河已因此疾死伤过万。
船老大说,若不是安氏开口,他这只船定是浮游而下,决计不会在沐河停留。
“朝廷不管吗?”
秋实在旁小声问。
玉姜没有回答,但是从此前四福晋不断南下送药材想必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否则康熙爷断不会什么也不说,让九阿哥毫无准备地去淮安府。
九爷?!
玉姜心里一惊,一种更可怕的情绪席卷而来。
船靠近沐河时,玉姜并未着急让人卸货,而是告知随行众人,沐河可能会有痢疾,嘱咐众人不可饮用生水,不可食来路不明的食物,不可夜宿客栈,与外人接触时需蒙面保持距离。
秋实发了防疫的药包,叮嘱每个人佩戴在腰间。
众人心中虽有疑惑,见她面色凝重,依言照做毕竟保命要紧。
船老大不下船,搬运粮食全靠玉姜的人手,船梯摇晃废了不少时间,过桥的船夫见他们的人手全副武装面色说不出地难看。
有挑事的估计将人自船桥顶落,致使几袋白面坠入湖中。
围观者见她这一行人,并无旁人押送,竟揪着其余船夫将人堵在栈桥上,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船老大见状急忙将玉姜拉至一旁道:“小玉公子,你押送这些粮食来沐河怎么没个援手,我看你别停在此,不如一路随我南下去淮安府如何?听说淮安府有皇子坐镇,想来不敢有人造次。”
玉姜沉思片刻,玉庭柏让她将粮食运到沐河定是有他的道理。
她咬咬牙,谢绝船老大的好意,另众人抄起家伙,自己也手握长剑,实在不行,先打一架罢了。
她心里憋着难以消磨的火气,这会儿动手,就当是松松筋骨。
玉姜领着众人下船,直言自己押送的是救灾的粮食,望众人高抬贵手。
领头的汉子敞着上衣,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玉姜,一眼识破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后,哄笑道:“老子就不信,朝中是不是无人运粮,竟然叫一个娘们儿送救灾粮的!你们说,是不是正好!老子就是灾民,你和你这些粮食都归老子了。”
说着便朝玉姜扑来。
玉府众人见他言语无状羞辱玉姑娘,手提长棍一拥而上。
奈何,木棍如何比得过对方手中长刀,须臾功夫,十余人被砍倒在地。
身后传来船老大的惊呼声,玉姜才惊觉一枚箭矢朝自己迎面而来。
“姑娘!”
“玉公子!”
玉姜手握长剑,抬起手腕,抵在自己身前。
只听一阵哨音,自水面传来,一枚箭矢几乎擦着玉姜的肩膀破空而出,将直抵她面前的箭头冲开。
擦着玉姜的胳膊钉在栈桥护栏之上。
玉姜回头看去,驶入码头的大船之上,九阿哥胤禟搭弓射箭立在船头之上。
接连几身惨叫后,原先围住玉姜的众人缓缓让开一条小道来。
胤禟下船之后,直奔玉姜跟前将人打着转儿检查一遍。
“你没事吧。”
玉姜此时有些愣神,关心的话说出口却成了冷漠的嗓音。
“叫你的人站在这儿别动。”
紧随胤禟下船的随行侍卫瞬时愣住,胤禟抬抬手,众人止住脚步,两伙人皆站在满头之上。
她丢下手中长剑,准备上前一步,被胤禟拉住胳膊。
“你要做什么?”
“九爷稍候片刻,我会给你解释。”
玉姜走上前列,罩起面罩道:“诸位,我身后此人是当今的九皇子,你们如果不怕死,不怕株连九族尽管上来。当然,如果你们放下兵器,退离码头,我也可劝九爷既往不咎。我的人留下,你们离开码头。”
“你说是皇子就是皇子。老子还说自己是太子呢!”
为首之人话音刚落,林桥的剑已经丢出,直接穿过他的胸膛。
“别过去!”
玉姜惊呼一声,截断林桥的去路,险些让她栽下栈桥跌入水中。
胤禟望着怀中涨红脸颊的女子,叹了口气道:“搭弓,不留活口。”
说完,他伸手将玉姜揽入怀中,捂住她的耳朵。
身后数箭齐发,栈桥之上顷刻血流成河,有人狂奔,有人跳入河中逃命,无一例外死在玉姜眼前。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害怕是彻骨的恐慌。
尽管她知道是这些人有错在先,但在她心中却是罪不至死。
人命。
在他们眼中,如此无关紧要。
玉姜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在他身前,她的力量根本不值一提。
就像是血脉中的压制。
身后的弓箭手弯腰搭弓,一步步越过玉姜的身侧,人群不断地栽倒,连之前围观者也不得幸免。
“够了!求求你,让他们住手!别再杀人了!”
她哭喊着,他却充耳不闻,只是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与眼前的杀戮隔绝开。
直到林桥回禀,已无一活口,他才骤然松开双手。
玉姜失去支撑,向后栽倒,被春禾与秋实紧紧揽住。
姑娘,姑娘……
声音由远及近,玉姜再次张开眼,人已经在大帐之中。
他们一行,并未入城,而是选择在城郊的荒地之上安营扎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帐中点着安神香,袅袅香气难以抚平她心头的压抑。
炭火烧得正旺。
胤禟立在火盆旁,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醒了。”
听见动静,他回头望向蜷缩在床榻之上的女子,她背过身子,微微耸动的肩头让他瞧着很不爽利。
“有什么话,把药喝了再问。”
他端着药碗,在榻上坐下。
玉姜猛然起身,将药盏打翻在地,望着他的眼神猩红一片。
“九阿哥不留活口,岂不是连我也要杀了才是。”
“玉姜。”
他眼神中的刺痛一闪而过,垂下眼睛不再言语,玉姜几乎无法相信他能露出如此受伤的表情,明明是他杀了人,却好像是她剜了他的心似的。
“他们是一条条人命,还是你们的斗争中,只有他们是以性命相搏。”
“你明明可以将他们关起来,交由官府衙门处理。你为什么手上要沾染这些人命!你为什么要下令杀他们!为什么!”
“九爷为何要双手沾满鲜血?”
明明最后一无所有的是你,毫无出路的也是你。你此时的种种,都是将来身上背负的罪状。
等到那时,可曾有悔意。
胤禟忽然抬头,望着玉姜的目光有些许疑惑地开口问:“原来姜儿生气的是这些人因我而死?”
“不,不是,并没有。”
玉姜尽力否认,可他还是笑出声,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闷声笑道:“姜儿是担心,我因这些人吃了皇阿玛的责罚?难道姜儿从未疑心是我滥杀无辜?”
“你难道不是!”
玉姜见心思被拆穿,愈发郁闷。
“玉庭柏差人送信,明日一早他来沐河接走粮食,姜儿便随船队回京吧。”
“好。”
玉姜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沐河是呆不得的,我当时不肯让你动手是担心沐河有瘟疫,万一……”
“我知道姜儿担心我。”
胤禟越发柔了声音,将人紧紧揽在胸前,几乎要按入骨髓之中。
玉姜没有挣扎,她也挣脱不开。
“九爷是如何发现那伙人不对劲的?”
“他们不是冲着粮食,对你远比对粮食感兴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
“可我是临时起意走的水路。”
玉姜小声逼逼。
“姜儿,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押送粮食来沐河的消息,只怕数日之前已经到了沐河。有人要动你,不会只在一处留手。”
胤禟见她脸上仍是不信,便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沐河可能有瘟疫的?”
“我们一路行船,路上接有浮尸,却无人捞起,要么就是已经无有援手,要么就是见惯了不足为奇。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消息。船老大这一路都不曾停船补给,我问他时,他曾怀疑是水里出了问题。这么多浮尸在水中,不出问题也难。”
“数日前,皇阿玛曾收到一封密报,上面提及痢疾一事,只是四哥的奏折中却无一字。”
“所以皇上是让九爷彻查此事?”
胤禟摇摇头道:“密报一事,是临行前八哥告知。皇阿玛并不曾提及。”
玉姜心中一惊,加上之前胤禟提及康熙着他办差时的喜悦。难道康熙是让他去做马前卒,四阿哥已在淮安府,难道这还是要给太子做梯子。
皇家父子,情淡如此?
“九爷可有准备?沿途安氏有不少药庄……”
“不必,四福晋一早运往淮安府的药材,如今就在沐河。我之前疑惑为何四福晋每次都抢先一步,这次却独独将药材留在沐河。看来是要给我借着东风。”
他这么说,一切都能串联起来,包括他在莱安府的种种,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此时,不论是四爷还是八爷,他们的对手从来都只有太子。
太子不倒,谁都永无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