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的五月（1）
周一。
郁春一向是进教室比较早的几个学生之一，交上作业之后回自己座位，翻出今天该背的东西。
“郁春！”
忽然一只手拍在背上，郁春吓得一激灵，回头看过去，田馨正上下打量她，一副‘做了什么坏事，赶紧老实交代’的表情。
“早、早？”郁春不确定地挥了挥手。
“哼哼”田馨从鼻腔里挤出两个音节，“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什、什么消息？”
田馨斜着眼看她，“企鹅消息！说吧，你到底瞒我什么了？”
“我没、我没看消息”郁春被她盯得发虚。
“那你自由发挥。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事骗我了。”
看这架势，大概真有什么事，可周末只有一天假期，郁春绞尽脑汁回忆昨天的事。
上午去海边了，下午才回家，之后一直在看书，根本没出过门
忽然，郁春脑海中灵光乍现，张暮是怎么知道她在哪的来着？
“你、你”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田馨，小心地问：“是不是有人找你问我了？”
“哼哼。”田馨卸下书包，一边抽作业，一边说：“算你识相，老实交代，跟学长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许糊弄我，我聪明着呢。”
郁春失语。
她跟张暮的关系比较特殊，本来不是一家人，可是现在看着像一家人，实际上还是没什么关系。
她纠结半天，小心翼翼地解释：“对不起，田馨，其实，我跟，跟他认识，刚开始骗你来着”
田馨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其实”郁春结结巴巴，为难地说：“其实我们是”
田馨点头鼓励她说下去，“你们是？”
“邻居”
“邻居？”
郁春吞了吞口水，点点头，“老家在同一个镇子，所以认识，但是他很早就出来上学了，就不太熟。我跟我妈初来乍到，很多事都靠他家帮衬。”
“这样啊。”田馨手指摩挲下巴，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上回帮你带药。这有什么的，你上回骗我干嘛。”
“对不起”郁春乖乖低头认错。
“行了行了，我又没怪你”田馨咕哝着拍拍郁春的肩膀。
她之前看郁春填表的时候，父亲那一栏空着，多少猜到她家庭条件，所以能够理解她的敏感孤僻。
“哎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哦。”田馨说，看了看手里的作业，“等我交完作业。”
田馨急匆匆交上作业，又急匆匆跑回来，气喘着坐下，迫不及待地问：“春春，你跟学长应该很熟吧？”
“我们不”郁春下意识说不熟，被田馨一个眼刀吓了回去，不敢吱声。
“不熟他去找你？”
郁春心虚到不行，越说声音越小，“我昨天上午没跟家里说就出门了”
“哦，他帮阿姨找你啊。”
郁春吞口水。
“以后别乱跑。”田馨嘱咐。“那学长还没出国吧，什么时候走，知不知道？”
“不、不清楚。”
“好吧，那他有喜欢的人吗？喜欢什么样的？这个你知道吧？”
郁春抿了抿唇。
田馨失望，“这个也不知道啊。”
“你不是不喜欢他嘛”郁春低下头，小小声。
“问问嘛。”
郁春纠结，“背后议论人家的隐私不好。”
“议论隐私不好，就有隐私呗？”田馨眼睛唰一下亮起来，晃她胳膊，“好春春，你就告诉我吧，你不告诉我，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肯定不能安心学习呀，你发发善心嘛。”
临近早读时间，同学们陆续进班，教室明显噪杂起来。郁春嘴唇抿作一线，推田馨，“该早读了”
田馨哪有心思早读，时不时戳戳郁春，两只手合在一起做出请求的姿势，可怜巴巴看着她，盯得她不敢转头。
郁春一边得防备老师，一边得防备田馨，实在招架不住，憋出一句：“香水”
“什么香水？”田馨瞪大眼睛，想了想，猜了一大串人命，都被否认，“什么啊，我到底认不认识？难不成是吴倪？”
郁春翻书的手一顿。
“不会真的是她吧？”田馨惊讶。
郁春这次没否定。
“怎么会是吴倪呢”田馨挠头纳闷，对着课本念念有词。
“怎么不会是呢”
“哎？”
“不般配吗？他们。”郁春抿着唇，牵起唇角。
“呃，”田馨想了想，“配倒是配，就是你确定吗？”
郁春低头看书，不再搭话。
昨天晚上，郁春看书看累了，鬼使神差用手机搜了‘吉特尔茶岛’几个字。网页里出来几张图，精致的玻璃瓶，金色盖子，淡绿色液体。她赌气似的丢开手机，过了一会，又捡回来，叹气。
总不能阻止他喜欢那么优秀的女孩吧。
她想。
吴倪除了长得漂亮，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据说入校考试就是年级第三，之后每次考试，也都保持在前五的位置。
有什么不好的呢。
只是心里酸酸的，闷闷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像未成年的小孩瞒着家里喝酒，苦到爆炸，也只能偷偷藏着，不让别人发现。
郁春将胳膊放到课桌上，脑袋下巴抵住手背，愁愁地继续背诵课文。
早读下课。
郁春蔫蔫地趴在桌上补觉，周围太吵睡不着，抬起头叫田馨。
田馨念念有词怀疑着什么，抽空应了声，“怎么了？”
“你知道望岛山上的庙吗？”
“啊？”田馨愣了一会，回过神来，“哦，那个七星娘娘庙啊，问这个干嘛？”
“没事。”郁春从桌洞里翻书。
过了一会儿，补充说：“只是昨天回家路上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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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郁春提前跟姜慧打好招呼，去图书馆学习。
下午比说好的时间早一些出了图书馆，去了趟望岛山。
望岛山上山的路上栽满樱花，比山下花期晚一些，开得繁茂，每株枝头都是一场盛大的春。风一吹，花瓣飘雪似的落到曲折红砖小道上。
路尽头是个卖花的奶奶，郁春上山时就看到她了。
奶奶不叫买，也不招揽客人，静静坐在小马扎上，守着自行车车座后面的竹篓，里面是好几簇娇艳欲滴的鲜花。
郁春路过，又折回来，本想买两只郁金香，拿出钱包才发现自己只剩坐车回家的钱了。
“来来，姑娘。”奶奶拉住她的衣角，从布兜里拿出两颗小圆葱一样的种子，塞到她手里，“种着玩。”
郁春笨拙地推辞，奶奶也不善言辞，两个人拉锯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樱花瓣簌簌落下，郁春顺手帮奶奶掸了掸衣服，奶奶笑着叫她别推辞了，早点回家。
郁春红着脸接受了她的好意。
第一次见郁金香种子，郁春觉得很新奇，回去的路上，将种子装在兜里，时不时捏一下，怕手重捏坏，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没注意到自己已走到小区楼下，也没看见迎面走出来的少年。
“哪儿去了？”
突然有人说话，郁春吓得定在原地，抬头看见是张暮，眉目含笑，带了些戏谑。
她抚了抚胸口。
“吓着你了？”张暮敛笑。
“没事。”郁春摇头，“我，我今天去图书馆了。”
“哦。”张暮轻声。
郁春想绕过他上楼，抬眼却是一愣。
张暮垂眸，午后阳光洒在发顶，金灿灿的温柔。
“怎”话没说出口，只见张暮欺身过来，她一动不敢动，紧接着眼前的光都被遮住。
却听簌簌几声。
片刻，张暮后退一步，放下手，“好了。”
郁春仍没明白他在做什么，只觉得心脏快跳出来了，脸也烧得厉害。
“我去琴房。”张暮说。
她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说给自己的，“嗳？”
“你去不去？”张暮挑眉问。
去不去？
郁春呆呆的。
无意识握住兜里圆圆的种子，皱着眉纠结。
“我我不去了”
“行。那我走了。”张暮潇洒地挥挥手。
郁春也迈开脚步，拉开楼洞的门，却没马上进去，呆站了一会儿，又回过头。
道路空空荡荡的，早没了少年的身影，一阵风吹过来，地上一簇花瓣被卷起，蹁跹飞舞。
郁春一怔，抬手摸了摸连帽衫的帽子。
原来刚才他是在帮她倒里面的花瓣。
这个动作有什么嘛？
应该没有什么吧，郁春想。
可是上楼的脚步明明轻快了许多，每一步都是对楼梯响亮的一个吻。
进门时，姜慧正在客厅看电视，郁春低着脑袋从客厅中间传过去，意外地没有得到姜慧日常的‘督促’。
她颇意外地回头，正巧对上姜慧的视线，赶紧上楼。
回到卧室，郁春搜了搜郁金香怎么种，算算钱包还剩多少钱，决定去富贵竹花盆里捡几颗鹅卵石洗干净，然后将种子皮剥开，用水冲过，跟鹅卵石一并放到剪开的矿泉水瓶子里。
做好这一切，郁春蹲下|身，将‘花瓶’放到避光通风的书桌旁边，暗自期待花开时会是什么样。
窗户没关，春风吹进来，掀起白色纱帘，放在桌上的书本被掀开，沙沙作响，郁春微笑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心中一紧，起身翻找之前随手放在桌上的纸。
没了，她的心蓦然坠到谷底，立即转身去别处翻找。
幸好在门后找到。
郁春长长松了口气，将这页纸折了一下，撕掉，犹豫片刻，又撕成更小的碎片，最后丢进垃圾桶。
正巧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宋时宇的消息。
宋时宇太自来熟，企鹅上找过郁春几次，她招架不住他的热情，慢慢就不敢回了，可是他是个收不到回复就不停发消息的性子，她也不敢不回。
怔了一会儿，打开手机。
满屏都是：
[妹妹，有空吗？]
郁春抿唇，小心地回复：[有事吗？]
宋时宇：
[市内图书馆你熟不熟？直到怎么借书吧？]
原来是这个，郁春松一口气，手指飞快敲打借书流程，等了两秒，准备关上对话框。
宋时宇：
[看不懂]
[你带我去吧妹妹]
[我一个人我害羞]
郁春：
宋时宇：
[真的，我社恐，看见陌生人就害怕]
[要不让张暮带我？他在家吗？]
郁春：
[他不在，刚出门]
宋时宇：
[那妹妹你带我]
[好不容易想学习，你就帮帮我吧]
郁春：
傍晚，郁春第二次来到市内图书馆附近。
其实这个算不上图书馆，建在商业楼里面，只有两层，像个城市书房，旁边还挨着一些商业机构，比如琴房。
郁春上午来时琴房还没开门，下午走时也没注意里面的动静，这次突然听见音乐声，像春天的风吹过枝头一样悦耳。
她忍不住侧耳，放慢脚步。
“什么啊？”宋时宇好奇，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瞧，“卖钢琴的？”
里面还有人，郁春尴尬地拽住宋时宇的衣角，“走吧。”
“进去看看呗，来都来了。”宋时宇显得很感兴趣。
郁春咬唇，“你不借书了？”
“哎呀，就看看而已。”
宋时宇非拉着郁春进门，这会儿不社恐了，大大方方跟前台小姐姐沟通，说进去看看。
寻着乐声找过去，宋时宇一惊：“哎呦我去，这么巧啊。”
郁春小心地将衣服从他手里拽回来，抬眼看去，不禁一愣。
是张暮。
室内空旷，落地窗窗外是满树新芽，少年一个人坐在窗边，身前是一架黑色钢琴，斑驳光影映在侧脸，骨节分明的手指起落，悦耳音符倾泻。
郁春甚至忘记了呼吸，将额头抵在玻璃窗前，出神地看向他。
不具名的午后，
风吹起蓝色窗帘，
阳光刺眼。
我站在窗外看着这个少年，
和他指尖每一次律动
绽放的春天。
“哦，对哦。”
突兀的声音在郁春耳边响起。
“你哥这周经常在琴房泡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郁春恍然出神，离开窗子，后之后觉地用放下趴在玻璃窗上的手，尴尬地笑一笑，“这是什么曲子？”
“fishinthepool”宋时宇说：“进去打个招呼？”他握住门把手。
郁春瞬间瞳孔放大，后退一步，拼命摆手，“不了。”
“进去呗。这么巧也不容易。”
郁春坚决摇头。
“那我自己进去。”
“你的书！”郁春着急，既怕他推门进去，又怕里面的人转头。
宋时宇看了眼玻璃门另一侧，推开门说：“你帮我借吧？”
郁春赶忙转身，走了几步才听见宋时宇大声：“谢谢妹妹！”
她低下头加快脚步，逃跑似的溜了。
琴房内。
乐声渐渐停歇。
宋时宇拍拍张暮的肩膀，“嘿，人走了，哥们，别看了。”
张暮收回视线，阖上琴键盖板，“谢了。”
“欠我顿饭。兄弟我可是放下游戏出来的，本来马上就要通关了”宋时宇怨念不浅，看向张暮的眼神忽然变了，“费这么大劲，就为了让人家听你弹一段钢琴啊？”
张暮淡淡瞥他一眼，“你以为呢？”
宋时宇瞅他一眼，再瞅他一眼，眼神多少有些暧昧，“做什么事都得有个理由吧，别告诉我你心血来潮，你不是这种人。”
“上次还单独警告我，就跟我能吃了你这小妹妹一样。”宋时宇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人家有点上心啊。”
张暮懒得搭理他，起身擦擦手，拿起一边的外套，准备离开。
“你喜欢她吧？是不是？”宋时宇跟屁虫似的黏上去，“说真的，又不是亲兄妹，不犯法。”
说完就拿出手机，查了一番，兴奋地摆到张暮眼前，“你看吧，法律都不禁止。”
被张暮一把挥开。
“小姑娘多可爱啊，是不是。”宋时宇不死心，传销头子似的试图给人洗脑，“笑起来跟小花儿似的，谁看了不迷糊。”
张暮嫌他吵有意加快脚步，推开玻璃门就松手，宋时宇被挡了一下，仍不放弃，“这么好的女孩，你要是不喜欢，我可去追了！”
“滚一边切。”张暮掀眼皮剜他一眼。
“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