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的四月（4）
这段时间，郁春放学回到家里，有时会恰好碰见张暮出房间上厕所或是是下楼喝水。
上次一起看电影，结局不欢而散，所以见面气氛总有些尴尬，看见对方就会迅速挪开视线。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郁春决定放学慢点走，回到家里时看了眼时间，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鞋柜拖鞋摆放整齐，张泽光跟姜慧应该都还没回来。郁春换了鞋，将书包放下，抱在怀里，慢吞吞上楼。
刚从楼梯踏上地板，眼前多了个身影。
郁春一激灵，向后退了一小步。
“小心。”张暮下意识伸手护在她背后。
郁春缓过神来，躲了一下，“谢，谢谢。”
张暮讪讪收回手，“抱歉。”修长指节攥住水杯。
“没事。”
“”
一时无话。
郁春觉得尴尬，想赶紧回自己房间。
“我先”
“你上次”
一同开口。
郁春看了眼张暮，他会意，继续说：“太空漫游我看了，质量很好。你在哪买的？想再去买几张。”
郁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点意外，“可能有点远，白马庄那里。”
“没事，反正我闲着。”
“哦，唔”
张暮看着她因惊惶而抿成一线的嘴巴，下意识学她抿唇，“那个上次的事，抱歉，那天心情不好，说话很冲。”
他不习惯低头认错，何况是在她面前。尽管酝酿了很久，看见她，总有些紧张。
“没事。”郁春摇头。
张暮松了口气，“喜欢看宫崎骏吗？还是别的什么导演？”
郁春茫然看着他，“什么？”
张暮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换了新的幕布，再看一场电影吧。”
郁春以为自己幻听，偷偷咬了下舌头，尖锐的痛感提醒她这不是做梦。心一下子开始慌起来，“什什什什么电影？”差点结巴。
“你选。我去买。”
她抬头，眼巴巴看着他，“我，我不认识什么导演”
张暮心中泛起柔软的涟漪，“我选？”
“嗯，嗯。”郁春点头，偷偷咬唇，“可我最近，我最近要月考，明天和后天。”
“不着急，等你月考结束，周末好不好？”
张暮嗓音慵懒温柔。郁春几乎想立马答应，可是理智告诉她应该冷静一些，否则太明显了。
她屏住呼吸等了一阵，才轻轻丢下一个“好”字，回了房间。
脚步都是虚浮的，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小心地关上门的这一刻，浑身绷紧的理智才松懈下来。郁春两腿发软，靠在门后，唇角上扬一下，又上扬一下，傻傻发笑。
/
第二天就是月考。
三月份的月考，郁春成绩很一般，被姜慧苦口婆心教育了半天，这段时间不敢松懈，每天尽最大努力学习，可上了考场，还是有好多题没做出来。
周四，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郁春依依不舍地放下笔，看着试卷被老师收走。
那道题只差最后几步就能算出来了。她暗自可惜。
考场在办公楼最顶上两层，随机打乱排序，郁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到约定的地方等田馨。
学生们吃饭心切，很快就散光了，只剩一些监考老师陆陆续续走出来。
郁春一个人站在门口平台上，低头盯着脚尖，偶尔抬头看一眼门口。
两个中年教师结伴走出来，边走边聊：“多久没来了？”
“快一个月了吧。”
“都读到高三了，干嘛不高考完再走呢。”
“可能家里不让吧。其实不参加高考的话，他高二就该走了”
“唉，张暮这孩子就是性子太傲了，宁折不弯不是说不好，还是太残忍了嘛，对他这个年龄来说。”
两个老师走远，聊天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郁春收回视线，走了两步想进办公楼里看看还有没有人出来，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差点撞上，连忙刹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个皮肤白皙脸蛋精致的女孩跟郁春道歉。
郁春摇头说没关系。
那女孩急匆匆走了，只留下一阵香风。
味道很熟悉，微甜的柑橘调，带着淡淡的茶香，很安静的少女香。
郁春心中陡然一沉。
那天在家里闻到的打破的香水就是这个味道，而姜慧是不可能用这种香水的。
“呀，春春，你居然还在！”忽然有人冲出来扑到郁春身上。
田馨搂住郁春的脖子，“看什么呢，哎？那是吴倪？刚才差点跟你撞上，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哎，你闻到她的香水没？据说是吉特尔茶岛。我在楼道都闻到了，好香。”
“闻到了。”郁春说：“走吧，去吃饭。”
“好闻吧，不过那个味道太安静了，不适合她这个破物理，太难了，我连实验题都算不出来”田馨对考试难度颇有微词，一肚子的话想吐槽，说着说着注意到郁春兴致缺缺，慢慢收齐张牙舞爪的动作，“春春，没考好吗？没关系啦，月考而已。肯定是因为你刚来，不适应，等下个学期分科后，适应适应就好了。”
郁春扯出一抹笑容，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
郁春一整晚都有点魂不守舍，晚自习练英语听力时一连错了五道题，让田馨大跌眼镜，直到放学还在安慰她。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郁春说，“你快走吧，要赶不上车了。”
田馨依依挥别，“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郁春朝她笑了下，继续收拾书包。动作很慢，因为不太想回家。
她心里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脏被高高吊起来，随时要坠落下去似的。
出了校门，郁春捏着书包带子，闷头过马路，忽觉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刚开始以为是幻觉，没理会，那声音没停，她扭头看过去。
宋时宇骑着自行车飞快到了她身边，刹车，喘了两口气，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妹妹。”
郁春拘谨地笑了笑，打算打个招呼就分开。宋时宇自来熟地下了车，“一起走吧，顺路。”
郁春来不及拒绝，绿灯快结束了，反手捂住书包跑过去。宋时宇明明可以更快，却跟着她跑了起来。
过了马路，郁春正喘着气平复呼吸，“走吧。”宋时宇自然地抓住她的书包带，往上一提，带子滑落，书包一半落到他手里。
郁春下意识弯肘，阻止书包滑落，“那个书包不重，我，我自己背吧。”
“这不是你哥不在，我替他照顾照顾你嘛。就给我吧，反正我没背。”宋时宇坚持要走了郁春的书包，背到自己肩上，顺便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郁春低头一看，是根棒棒糖，她不擅长拒绝，只能感谢，“谢谢你”
“客气什么。”宋时宇爽快地说，“宋哥助人为乐。你哥就不行，从来不会看眼色，帮人背书包。人家小姑娘再怎么暗示，他都跟欠了二百万似的，臭着一张脸”
郁春心中一动，张暮好像，帮她拎过书包，但那大概只是出于礼貌的照顾。
毕竟张泽光对她很客气，也要求他对她多加照顾。越是没那么亲近的人，越是需要费心讨好，她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
郁春怏怏垂着脑袋，不太说话。宋时宇以为她就是这种内敛的脾气，酝酿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你哥他最近怎么样？”
郁春以为宋时宇应该是跟张暮联系更密切的那个，不禁对他的提问感到疑惑，不过依旧老实回答：“还是每天都呆在家里，张叔叔不让他出门。”
“哦。”宋时宇若有所思，“那个，妹妹，你没事你多劝劝他呗。想开点，别跟自己过不去。”
“嗯？”郁春听不懂了，“我劝？”
“这不是，我觉得他应该能听得进你的话吧。”
“为什么？”
“呃，不知道。”宋时宇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按理说张暮连他的话都听不进不去，何况是这个身份特殊的小姑娘，他摇摇头，“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柏油马路的砂砾在灯光下星星点点反光，落满指甲大的花瓣。郁春抬头，才注意到道边的樱花开了，一丛又一丛繁茂的粉色，在风中摇曳。
“他怎么了？”郁春看着樱花，忽然说。
宋时宇看着她的后脑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就是想说让他不要钻牛角尖，先试试呗，说不定会喜欢法律这条路呢，大法官多有牌面”他嘟顿了顿，小声嘟囔：“拍电影什么的，还是太不实际了。”
郁春微讶，回头问：“他想做导演吗？”
“嗯，你是没见过他有多喜欢，什么胶片摄影机啊，光碟啊，他收集好多，宝贝似的，碰都不让我碰。但是你说他那脑子，学什么不行，学这个多浪费。”
不让人碰的宝贝却被砸成那样，郁春心里一阵怅惘。
“他爸也是为了他好，不过有时候手段确实极端了点。”宋时宇说。
郁春问：“他为什么不能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呢？”
宋时宇被问住了，想了想，回答说：“退一万步讲，他就算去学，家里不支持，肯定是不行的呀。”
“对呀。他已经没得选了。”郁春闷闷地说。
“我这不是想劝他想开点么”宋时宇察觉她不认同自己的想法，及时打住这个话题，“毕竟他还是很仗义的，作为好兄弟，我希望他活得开心一点。”
“抱歉。我跟他没有这么亲近，劝不了。”郁春说。
“啊，没事，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
穿过一个体育公园，就能看到郁春现在住的小区了。她数着步子，等宋时宇主动离开。
宋时宇不经意地说：“哎对了，你哥是不是有情况啊？”
郁春心里一紧，却只抿唇看他。
宋时宇解释：“就是上次，你还跟我解释那个香水的事，但是我回家查了一下，那两瓶其中有一瓶明显是小女孩喜欢用的嘛，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后又托我买了一瓶”
张暮刚开始买了瓶香水准备送人，结果跟张泽光争执时不小心被打破了，后来有托人买了一次，才送出去，原来是这样。郁春攥住棒棒糖的手指泛白，塑料纸吱啦响。
“他，他不会真的有情况吧？”宋时宇试探。
郁春嗫嚅：“我不知道。”
宋时宇纳闷，“这小子平时那么不近女色，到底是谁”
郁春心里好似长了几颗蛀牙，风吹过来，隐隐泛着一些酸痛。
/
十点了。
张暮数着时间，走到窗台边，用手撑着窗框，视线紧盯楼外通向小区门口的道路。
路边樱花开了，被路灯照成橘黄色，一簇簇花浪翻涌，等了许久，才有一抹蓝白色的身影从那橘浪中走出来，书包带子前后晃动，影影绰绰仿佛开满小花。
张暮目色柔和下来，看着这丛小花慢慢挪向楼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将手抄进裤兜，拿起水杯推开房门，闲散地朝外走，果然听见脚步声。
“今天回来这么晚。”他不经意地说。
“嗯。”郁春点点头，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有些倦。
张暮不明白她为什么这幅神情，注意到她手里的糖果包装，挑眉问：“去小卖部了？”
“嗯？”郁春茫然，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宋学长给的。”
张暮顿了顿，才想起宋学长是哪位。
“考试结束了吧。早点休息。”
“好，谢谢。”郁春有气无力地答应着，朝自己房间走，走了几步，停下脚步，“那个，周末看电影的事，还是算了吧。”
张暮惊讶，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反悔：“为什么？”
郁春呆呆看着他脚下的地面，过了好几秒，才说：“考试考砸了。”
“嗯。”张暮没说什么，“你休息吧。”转身下了楼。
郁春垂着脑袋回房间。
一分钟后。
张暮一步三个台阶回到楼上，拿起床上的手机打开消息。
宋时宇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
[你谈恋爱了？？？？？？？？？？？？？？？？？]
[到底是谁？？？？？？？？？？？？？？？？？]
[是不是兄弟为什么不告诉我？？？？？？？]
满屏问号，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暮直接点开对话框问：[今天放学郁春跟你一起走的？]
宋时宇秒回：
[卧槽大哥一个月了你终于回我消息了]
[是啊是啊，这不是正巧碰见了]
张暮：
[你跟她说什么了？]
宋时宇：
[没什么啊]
[就是]
[稍微提了点你的事，让她劝劝你什么的]
[不过她说跟你没那么亲近]
张暮眸色微黯，侧脸线条在凉白的灯光下冰塑一般冷硬。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也别去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