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的三月(4)
三月份,枝头花苞在某场不愿透露姓名的春雨里悄悄绽放,街头一夜被装点成浅绿淡粉。
张暮‘奉命’陪了郁春一个周,每天一起上下学,直到两天前,去京市参加一个自主招生的面试。
郁春不知道姜慧是怎么处理上次的事的,总之郁明亮没有再次出现,她现在又恢复一个人上下学的状态。
轻手轻脚下楼,郁春正打算关掉餐厅的灯,卧室门响,姜慧走出来。
郁春微讶,“妈”
姜慧还没睡醒,揉了揉眼走进厕所。
两分钟后,她从厕所出来回卧室,余光看到客厅边直愣愣站着的人,被吓一跳,“干嘛呢,吓死个人。今天不用上学?”
郁春恍然被点醒似的,小跑着换鞋出门。
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姜慧叹气:“这孩子,整天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
时钟指针指向九点,跑操的集合音乐却没有响起来。
“因天气原因,今天的大课间跑操取消,第二节课顺延十分钟。因天气原因”
广播响起,讲台下小小地骚动起来。
老师拍桌子,“听见没,没下课。”
熬过这十分钟,许久没有完整大课间的学生像脱了笼的鸟朝教室外飞去。拿着饭卡准备去小卖部的,拎着篮球准备去打比赛的,一群推一群。年轻老师连备课本都没来得及拿,被簇拥着挤到门外。
郁春坐在座位上,静静看着这一幕出神。
“哎哎。”
有人拍她肩膀,她回过头,被近在眼前的盒子吓一跳。
“surprise!!”田馨歪脑袋出现在礼物盒后边。
郁春有些呆气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田馨把礼物盒塞到郁春手里,“生日快乐!”
“谢、谢谢你。”
“干嘛啊,不知道以为我欺负你呢。”田馨打趣,“还不拆开看看?”
郁春将礼物盒放腿上,郑重地挽起袖子,扯开丝带,里面是许多紫色细纸条和一台奇怪的相机。
田馨说:“底下还有胶片,装上就可以拍摄,送给你,希望你多能记录一些开心的瞬间。”
“谢谢谢谢”郁春局促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拿出来看看嘛。”
郁春伸手去拿相机,手指甚至微抖,将傻瓜相机捧在手里,上看下看,爱不释手。
“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田馨摇头,“这么客气干嘛,谁让你天天借我抄作业呢。”
这次不说借鉴了。
郁春笑着将相机放回去,拉菲草还原到最开始的状态,扣上盖子,怕放书包里会挤坏,先放桌洞里了。
“哎春春,你今天晚自习还上吗?”
“上呀。”郁春想也没想。
“哈?那你哪有时间过生日?”田馨惊讶。
郁春怔了一瞬,“呃就,简单过一下吧。”
“哦,一家人切个蛋糕吃碗长寿面之类的是吧。”
“嗯。”郁春手背蹭了下鼻尖。
“也挺好,温馨嘛。”田馨点点头,随便捡起一根笔玩转笔,“你是十六岁生日吗?”
“嗯?嗯,是。”
“记得吹蜡烛许愿的时候虔诚一点哦。”田馨说。
郁春疑惑:“为什么?”
田馨煞有其事放下笔,“七星娘娘是小孩的保护神,十六岁这年会考察你的心愿,尤其是姻缘方面,这可是月老牵红线的根据。”
中国的神仙会听吃蛋糕吹蜡烛前的愿望吗,郁春一笑了之,低头翻书。
田馨撇嘴,“没骗你”
郁春低头翻了页书,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哎,田馨。”
“怎么啦?”
“你的,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六月,六月底。你要送我礼物啊?”
“嗯嗯。”郁春点头。
“那我可得好好挑,不跟你似的。”
郁春笑说:“好,你挑。”
大约是因为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生日礼物,郁春忽然对这个生日生出许多希冀。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起,早没了学习的心思,几乎坐立不安,隔三两分钟就要抬头看一眼钟表,连身边的田馨都察觉她的焦急,递过来一张纸条:
坚持住,还有三十分钟
郁春转过头,田馨正嘿嘿笑着看她。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接下来三十分钟只看了一次时间。
下课铃响起,郁春阖上书本,拎起早收拾好的书包起身,田馨懂事地挪了挪椅子,给她让出位置。
郁春几乎是争分夺秒地赶在头一波出校门的人群中。
她真的,真的,很想见他。
一秒都不想耽误。
/
走一阵小跑一阵,郁春进了楼道,一口气爬到五楼,在五、六楼之间的楼梯间停住,胳膊撑住大腿,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她抬手蹭了下额头,蹭掉几滴汗珠。
其实姜慧这段时间心情不大好,大概不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张泽光更没道理记得。
不过没关系,她自己也不怎么看重这一天。
郁春擦了擦汗,调整刚才奔跑着滑下去的书包带,一步一步上台阶,敲响家门。
她攥紧着掌心,暗自揣测他是几点的飞机,有没有到家,在家里做什么,会不会来开门。
思绪飞着,却发现门根本没有锁。隐约传来门内的说话声,或者说,吵架声。张泽光极具辨识度的声音,高声厉呵,气急了不乏脏字。
手搭在把手上犹豫片刻,郁春推门进去。
客厅狼藉一片,到处都是撕成碎片的纸片,砸坏了的鱼缸撒了一地水渍,几条小鱼躺在玻璃残骸里。张泽光手里握了根小臂粗的棒球棍,直指站在一边手无寸铁的张暮,姜慧拦在张泽光身前。
郁春看得心惊肉跳,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春?”姜慧才发现有人进门了,“上楼去,这没你事。”
张泽光虎着脸,面色铁青,硬是挤出一抹笑,“去吧,学习去。”
郁春又看了一眼张暮,后者梗着脖子不低头,也不去躲避,倔到让人心疼的地步。
她又被催促着上楼。
等脚步声消失,张泽光立即举起棍棒,嘴里依旧是那套狠话,吃老子的就得听老子话,再敢多提一句混蛋话就滚蛋,再也别回来。
“老子给你钱让你去京市,你倒好,直接飞南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心眼。我告诉你,你老子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张暮依旧那副冷淡眼神,任人怎么说都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张泽光作势扑过去,然而终究年纪大了,抬手抻胳膊扯腰,咔吧咔吧响,对上年轻人不畏的目光,胸中气势骤然灭了一半。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那种时候了。然而狼狈收手是不可能的,毕竟还在气头上,幸好姜慧适时地将人拉住了。
“别拦我,我今天就让他看看,谁才是家里的老大。”张泽光朝前拱着身体,姜慧死命挡着,那棒球棍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点,马上就能落到张暮身上。
混乱中谁都没注意,姜慧再往后一步便是那鱼缸的残骸,破碎的玻璃在灯下凛凛闪着寒光。
“妈。”郁春不知从哪跑出来,弯腰挥开半个鱼缸。
姜慧一松神,松开了手里的球棍,却没想到张泽光也没握住,径直砸下去,郁春只觉后背一凛,来不及回头,重物砸骨头连肉的闷响。
球棍在地上滚了几圈,碰到玻璃渣,叮铃咣当响,滚到茶几脚边停下。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出现。
郁春意识到什么,立即起身,果然看到身后张暮按着肩膀,面露痛色。
“喐”
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姜慧讷讷:“左手还是右手?”
张泽光嗤之以鼻:“死不了,骨头不是挺硬的吗”
张暮看他一眼,没受伤的手拎起外套转身朝外走。
张泽光勃然大怒:“哎哎,你什么意思?这就走了?还没算完账你走什么——你走!敢回来打断你的腿!”
门砰一声关闭。
“哎哟哎哟。”张泽光捂着胸口,眼看就要站不住,姜慧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怎么啦?心口疼?回床上躺着吧!”
不过短短两分钟时间,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客厅冷清下来,只剩满地狼藉。
究竟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郁春不知道,她无助地四下张望,姜慧卧室门关了,旋转楼梯的灯还亮着,防盗门猫眼透的光刚熄灭。
梦游似的后退一步,玻璃碎片发出清脆的爆裂响声,将郁春惊醒,她立即拿扫把打扫一遍,放下扫把就朝门口跑去,摸到门把手的这一刻却缩回了手,迅速转身朝楼上跑去。
郁春回自己房间,将枕头塞进棉被里,做了个简陋的人形,管不得是不是逼真了,关掉灯,抱着外套蹑手蹑脚下楼,确定客厅没人,才屏气跑去门边。
/
春夜岑寂,家家灯火明,天边蓝星黯淡,几个人闲聊着沿路边散步,一阵冷风吹起额前的黑发,郁春一手推着楼道大门,眼中的急迫变成茫然。
郁春想了想,摸到兜里的钱包,决定先去药店买点药。
她刚才拎了一下那棒球棍,重得不像话,被砸一下有多严重可想而知。
郁春打定主意,去了药店,按导购的提示,买了喷雾,将塑料袋捏手里走到门口,又犯起难。
到哪找人去?
面前只有茫茫的夜。
大概真是什么神明显灵,对过生日的她格外照顾,郁春出门只走了两步,就看到不远处灯光下多了个高挑的身影。
从那灯光里走出来的,外套松垮,垂下的拉链熠熠晃动,双手揣兜里,闲散地左右张望,额前半遮眉的黑色碎发下,是张清隽干净的脸。
郁春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抬起手,塑料袋吱啦啦响,她顿住,抿了下唇,将手放下了。
纠结间,张暮已看到她,朝这边走过来。
郁春等他走近,敛起目光,低头盯着脚边的红砖。
“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买药。”她晃了晃手里的药袋,预备递给他。
“哦。”张暮应声,转身就要走。
“哎。”郁春着急。
他回头,目光带着疑惑。
“给你的。”郁春将塑料袋递给他。
张暮微讶,看向她手里的袋子,“我的”
“喷雾。”她想了想,补充说:“治跌打扭伤的。”
他先是一愣,随后勾唇笑了起来,眉宇间似乎有一些无奈的温柔,郁春低下头,疑心是错觉,再偷偷抬眼,果然不见笑意了。
“等我一会儿。”张暮说。
等郁春反应过来,他已经进到药店里了。
她举高药袋子,有些苦恼,是不是漏买了什么?
两分钟后,张暮从药店里走出来,连塑料袋都没拿,手里捏着几样东西。
“伸手。”
“啊?”郁春呆头呆脑。
“伸手。右手。”
郁春将手伸出去,又按他的指示翻过手背。居然有有两道浅浅的伤口。
她惊讶,血迹已干涸,大概是刚才不小心碰到玻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