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二月（1）
《暮云春树》乔迹/文
20221024
—
二月，卫城。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街上路人行色匆匆，将手揣进兜里，缩着脖子，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愿说，唯恐寒气顺着嘴巴钻到衣领里。
整座城市，似乎只剩那么两栋楼灯火通明。
郁春坐在其中一栋楼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教室里，面前是摊开的物理习题册。
不知道是哪响起笔杆塑料碰撞的清脆声，紧接着是拉笔袋拉链的声音。
虽然只是窸窸窣窣的微响，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
“我看是谁沉不住气。”
熟悉的声音从班级后排响起。
郁春握笔的手一顿，连忙低头，笔尖下多了一团浓重的黑点，立即挪开笔。
“下课铃打了吗？这就收拾东西要走？”
教室鸦雀无声。
嗓子有点痒。
郁春捂紧嘴巴，盯着习题册上一排排黑蚂蚁似的字，用手拈开笔记本，轻而又轻地翻到记录公式那几页。
“五分钟都等不了？是不是？嗯？”
“谁想走，来告诉我，以后都不用上晚自习了。”
五分钟过得格外煎熬，甚至下课铃响起前十秒，班级无人敢动，直到有人小声提醒：小钢炮走了。
放学的骚动瞬间出现。
“小钢炮太吓人了吧，这个学期不是不坐班了吗，居然在这个点杀回来，太变态了哎春春你怎么还在做题，放学啦！”
郁春喉咙痒，接连咳嗽两声，才抬起头，看着正将笔扣上笔帽放进笔袋的田馨，“我马上写完这道题，你先走吧。”
这几天感冒咳嗽，郁春嗓音沙哑不少，说完又低下头。田馨努了努嘴，盯着她的头顶，动作缓慢地拉上笔袋的拉链，“都好几天了，你这感冒怎么还不见好”
“应该快好了。”话音刚落，郁春捂着嘴咳了十来声，仿佛要将肺咳出来。
田馨听得揪心，“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吧。”
郁春笑着点头，肺里痒得难受，咧不开嘴，笑得比哭难看，抬手抹掉眼眶里打转的生理性泪水。
田馨不放心，一步三回头，郁春摆摆手，意思是不用担心，田馨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窗外。
郁春回头看了眼教室后墙的钟表。不到十分钟而已，整栋教学楼好似空了数年那样寂静。
郁春起身收拾书包，将小刀合起来，塞进桌洞，临走前拿起桌边挂着的塑料袋，里面全是一团团的纸巾，丢到门外垃圾桶。
哒。教学楼的灯光又熄灭一盏。
一中南校区有两栋教学楼，校门口进门就是一条大道，大道隔开两栋楼，每栋楼背后各坐落一个自行车棚。
郁春穿过通往校门口的路，走向另一栋楼的自行车棚。
放学有一阵子了，白天满满当当的车棚空了大半，稀稀落落剩下几个上了锁的车子。第二个车棚里的自动贩卖机亮着灯光，白花花照亮一片。
里面没什么商品，干脆面和矿泉水重复摆好几排，郁春从兜里摸出两枚硬币，换了瓶矿泉水。
弯腰拿水时，她看向旁边的棚区。
高三教学楼背后栽了数棵玉兰，冬季枯树伶仃，她从头数着第四棵树，看向它正对的方向。靠南面的铁架，旁边应该有一辆蓝色山地自行车空的。
郁春愣了一下，茫然地回头，路上稀疏几人路过，校门口的保安大叔在闲聊。
郁春匆匆抓起矿泉水，自动售货机铁板当啷一声荡回去，她站起身，脚步飞快地朝校门口走去。
春节刚过，路边中国结装饰没来得及拆，大红色夺目耀眼，显得一旁冷清萧索的街道更落寞了。
道路狭窄，不时有车轮碾过地面的窸窣声，由远及近再变远，吵得人脑袋痛。郁春将手插在羽绒服外兜里，脚步飞快，眼睛看着人行道的前方，偶尔也朝身后看去。三三两两跟她穿着一样蓝白校服裤的人骑自行车路过。
因为感冒鼻塞，戴着口罩，快走几步就跟喘不过气似的，郁春停下脚步，捂住嘴巴猛咳几声，捂着起伏的胸口，缓慢抬起脚步。
从学校往住处走，先要下一个大坡，坡边是美食街，上下两层。郁春往一层亮着灯的几间商铺看去，刚才咳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似乎有人从那里看她。
眼镜店、书店、小吃店，玻璃门紧闭，门外只有霓虹灯闪烁，冷冷清清没点人气儿。
郁春摇头，朝前看去，视线里多了抹黑色身影，高挑，瘦削，发型利落。
放在兜里的手指蓦然动了一下。
那人没背书包，跟郁春隔着一个十字路口，阔步朝前走，羽绒服外套底下的蓝白校服猎猎生风。
郁春小跑着穿过马路，差点跟一辆汽车撞上，连忙欠身道歉。司机本刚从惊吓中缓过来，怒气冲冲准备教育这个没眼色的小姑娘，刚摇下车窗人就不见了。身后有人按喇叭，司机骂骂咧咧将车开走了。
郁春跑了几步，跟上那个身影，随后将慢下脚步。
中国结光洒在他身上，将黑色羽绒服映得橙红一片，头发丝也似乎毛茸茸的，镶了层金边。她眯了眯眼睛，金边又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那人腿长，两步抵她三步，距离渐渐拉大，她不着急跟上去，忍不住咳嗽几声，眼底透露十分愉悦的情绪。
就这么走了大半段路程，郁春主动放慢脚步，手背擦掉额上的细汗，拽开口罩大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继续出发。那抹身影已从视野中消失不见，她的唇角却依然淡淡勾起。
回到家里，客厅开着灯，没有人。
郁春换了双拖鞋，将脱下来的鞋摆到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旁边，顿了顿，又挪到下一层。
“回来了？”姜慧去厨房接水，路过客厅。
“嗯，妈，你还没睡啊。”
郁春嗓音沙哑，姜慧皱眉，“吃药了没？”
“吃了。”郁春笑了笑，将沉重的书包放下，松动肩膀，“今早班主任”
“你叔叔睡下了。”姜慧竖起食指，压低声音。
郁春立即噤声。
“早点睡，明天还得上学。”姜慧打了个哈欠，回卧室了。
“哦。”郁春抿了下唇，将客厅的灯关掉，借着窗外月光摸索到通往楼上的楼梯。
/
高一学的科目最多，郁春继续写在学校没做完的题，中途想上厕所，抬头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了。
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闪烁不停，是田馨的企鹅消息轰炸。
田馨：
[sos]
[sos]
[sos]
[英语老师，做阅读就做阅读，为什么还要写原文翻译]
[作业真的太多了真的要写不完了]
[让我借鉴借鉴吧春春/可怜/可怜]
郁春把作业抽出来，拍照发过去。
田馨秒回：
[大善人么么哒！！]
郁春笑着摇头，起身准备去厕所。
田馨：
[哎对了，问你个事呗]
郁春索性拿起手机，边走边回。
[什么？]
田馨：
[你是不是跟张暮很熟？]
[咱们学校高三学长]
郁春手指悬在空中，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沉默数秒。
郁春：[不是]
田馨：
[切]
[不能跟我说实话吗]
[我都看到今早他给你送药了，就是你今天吃的感冒药]
郁春：[弄错了吧。药是班主任给我的]
田馨：
[没错，小钢炮给你的，你猜是谁给小钢炮的？]
[一般家长送药不是会送到门卫室嘛]
[药袋子可不会自己长腿跑到小钢炮手里]
郁春站在门前，握住把手，看向一侧粉白墙壁。
[可能我妈在门口随便抓了个人，正好是]
[学长]
田馨：[这样吗]
郁春抿紧嘴唇。
田馨：
[好吧]
[还以为你认识呢]
[唉，痛失人脉]
郁春松开把手，在对话框打进一行字，又删除，反复两次，才将消息发过去。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人呀？]
田馨：
[因为学长长得帅成绩好呗]
[哦对了，你转学来得晚]
[错过了去年的元旦晚会]
[你是没见学长弹钢琴的样子]
[这么说吧，那两天表白墙全是表白的，除了本校学生，还有一大票外校的女生]
田馨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蹦出来，郁春按下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缝，想了想，试探性问：[你也喜欢他吗？]
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郁春盯着手机拉开门，余光里多了个高挑的身影，心跳陡然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