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身世
“迟倾。”谢年年突然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烛光半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少见的严肃。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了,我会带着自己攒的钱往江南去,或者定居漠北。开家茶馆糊口,再养只胖猫。”
“我不会留在你的天枢司,也不愿意再管迟家的事。哪怕白厌和叠影挽留,我也会拒绝。”
“你懂我的意思吗?”
眼前人披散着头发,还活生生的坐在自己身边。稍微探身就把自己纳入怀中,无声的安抚。
她与谢年年额头相抵,缓慢又慵懒地开口。
“嗯,挺不错。天枢司会有人接手,迟家的家产也自有去处。”
“你只需要找白厌拿一个新的身份,带上防寒的棉衣和结实的雨具。继续去做你想做的事。”
谢年年磨着牙把人给推开,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意。
“你就没什么私心?”
迟倾也不恼,略一思忖就猜到了谢年年梦到了些什么。
“私心……”她垂眸看向手边两人交叠缠绕的青丝,半开玩笑地回道:“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凤京太无趣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冷美人撒娇,杀伤力巨大。如清爽的薄荷糖,抿在嘴里就能咂摸出甜意,和雨丝般舒适的凉。
她难得说这样委屈中又透着些许依恋的情话,把谢年年听楞了。
只这一句话,就能让谢年年生起万般的怜爱,哪怕迟倾现在说想吃芝麻圆子,她也能马上爬起来去做。
但是恍惚中的谢年年,目光越过迟倾的衣领,瞥见了一丁点细长的伤疤。
谢年年瞬间就清醒了,她明明是想想兴师问罪的,怎么被迟倾倒腾了一番,就变成了心疼与愧疚?
“别装!”
及时醒悟过来,谢年年恶狠狠地推了一把迟倾的肩膀。
迟倾顺势仰倒在床上,宽松的袖口滑下去,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就特别扎眼。
谢年年皱眉,拉过迟倾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好像生怕碰疼了她。
这是女帝遇刺那天伤到的。
她又挽起迟倾另一只袖子,这条疤也没怎么长好,因为反复崩裂过几次,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刚放下这只手,又俯下身去扯迟倾的衣领,连带着让她露出大片肩膀。翩跹欲飞的锁骨下,是贯穿前后的刀伤。
谢年年盯着这刀伤看了半响,又伸爪子想去摸。还没触碰到,就被迟倾逮住了手腕。
“年年,你在做什么,嗯?”
尾音拖得很长,惯常的低沉里竟让谢年年尝出几分麦芽糖的黏糊。
眼下的美人被她翻得衣衫凌乱,活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但偏偏捉住自己的力道并不大,谢年年没多用力就能抽出手来,就更有几分欲迎还拒的意味。
胡作非为的人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在迟倾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掀起旁边的被子,盖在迟倾身上,顺便帮她压得丝毫不露。
场面重新“端庄”起来,谢年年扭开脸,细碎的发丝间藏着的耳垂红艳欲滴。
“反正,早、早晚都是要给我摸的!”
中气完全不足,嘀咕完她就心虚地下床,趿着鞋拿了迟倾的笔墨,摊开一张宣纸。
“我们要约法三章。”
她刷刷落笔,没多久就写了大半张。在最下边的落款处签了自己的名字,再印上自己的手指纹。
温暖厚实的狐狸毛披风将谢年年裹了个严实,已经穿戴整齐的迟倾从后搂着谢年年,凑过来辨认宣纸上张牙舞爪的字迹。
谢年年偏头,怀疑地看着迟倾嘴角的笑意:“你是不是在笑我字丑?”
“没有。”
她回答得好快!可疑!
眼看谢年年一副完全不信的样子,迟倾赶紧转移话题。
“若非紧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酉时。”
“对!要回来陪我吃晚饭的。”
“若有可能,不能让自己受伤。”
“是的,会让我担心。”
迟倾挑眉,慢吞吞地读道:“记得夸叠影?”
“她那么努力,为什么不肯夸夸她?”
谢年年理直气壮。
叠影确实很努力,无论是想在迟倾面前表现,还是真的很喜欢习武。这么久来,谢年年就没见她懈怠过,就算一时半会落下了,也会在后面补上。
但迟倾就没怎么夸过她,让谢年年十分不理解。
“那是她应该做的。”迟倾回答得也理所当然。
“不一样啊。”谢年年咬牙,恨铁树不懂花开的珍贵。
“你听我说,你特别好,长得漂亮,武功高强人又心细,家大业大完美对象。”
“有没有觉得高兴?”
这通亲身实践效果十分显著,迟倾把头搁在谢年年肩膀上,笑出了声。
她抽走谢年年手中的笔,行云流水地写下自己名字,再取来私印盖上。
满意无比地把协议折叠几番收进小荷包里,谢年年还不忘提醒一句:“明天记得去早朝。”
“谁找过你了?”
“是清栀姑娘。”谢年年压着好奇心,小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把陛下揍了一顿?这样没事吗?”
迟倾颇为认真地回答:“我怎么会随便打人,我只是与她促膝长谈了一番,并且夸赞了她衣裙打扮好看。”
这话说得,谢年年都不信。
她真的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谢年年暗自腹诽,也不知是谁揍遍了宫闱里的官二代,说不通就直接就动手打人。
闹到最后皇宫里人尽皆知她不好惹,那几个纨绔更是绕着她走。
“还有啊。”谢年年借着理头发的动作,低头掩住眼中的思虑:“顾尘是你家的养女?你父亲带她回来,就没提到过她的身世?”
看完了迟倾的过去,谢年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尘会突然背叛。儿时的三人明明相处得很好,顾尘对妹妹们的照顾也不似作假。
于谢年年来说,这已经不是一本小说了,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么其中的人也都是有血有肉的,做事都有自己的逻辑。
她可不信顾尘这样的人会因为爱情这种鬼扯理由,要与同门反目,与女帝结仇。
那么可能是更狗血的理由,比如身世,比如她就是天生的坏。
“她家世清白,父母双亡,家父应该只是想给我找个伴儿。”迟倾几乎没有犹疑,好像这件事对她来说没什么悬念。
“真的?你刚才还告诉我可以去天枢司重新领个身份,难道就不会灯下黑?”
谢年年突然的想法,成功让迟倾沉默了。她倚着书桌,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点桌子,敲击声清脆悦耳。
半响声停,迟倾沉声道:“是我疏忽了,如果是家父改了她的身份,那确实会毫无痕迹。”
说罢她拿了刀就要出门,谢年年也没拦,这些事情早点查清楚,迟倾也能安心些。
谢年年拢了拢袖子,稍后一步出了天枢司。归家的路上下起了纷纷细雪,呵出去的气都化为蒸腾的白雾,朦朦胧胧地散入空气中。
路过影部的小院子时,她还特意走得慢点,总觉得草丛里藏着三个大汉,屋顶上会蹲着奇奇怪怪的人。
她想着,冬至快到了,宰只羊来吃吧。
翌日清晨,迟倾迤迤然踏进朝堂的时候,赵灼蕖还暗自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人实在是不讲理,如守着宝珠的龙,谁若想去拨弄一下她心爱的珍珠,可能要担心会不会被她剁掉爪子。
赵灼蕖不想动谢年年,就这都还得被迟倾审视打量威胁一番。
而迟倾对朝堂上讨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任凭大臣们争论得面红耳赤,也不置一词。甚至还能开小差,想从哪买只肉嫩膻味淡的小羊带给谢年年,烤着吃炖着吃都好。
朝会结束后,她正准备改道去赵灼蕖的书房,却不想被一人拦下了。
“迟、迟大人。”那人朝她战战兢兢地见了一礼,身着孔雀纹朝服,是赵灼蕖从地方上调到凤京的文官。
迟倾和他并不熟,就没怎么说话,只颔首回礼。
“那个,我”见迟倾这样子,他就更紧张了。刚来的时候,就有同僚就提醒他没事别去天枢司跟前晃,他们的司长喜怒无常,不近人情。
看不惯的人都直接动手,直接让人再无翻身之日。
可他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可以心虚的,于是总算说得流畅起来。
“吾妻有孕在身,最近想吃听雨楼的桂花梅子糕。但偏偏这道糕点每次都卖得极快,小厮还没到就卖光了。”
“尊夫人最近不轻易见人,托人找了许多次也没能谈上一谈。”
“迫不得已麻烦大人带话,下官想请尊夫人行个方便,能不能送一份到下官府上?”
他说完就俯身行礼,开始后悔自己措辞还是不妥,哪有让迟倾带话的说法,会不会被她责骂啊?
迟倾却没想那么多。
只是拦人的理由她是万万没想到的,她和谢年年,两个完全不相关的工作此时居然有了奇妙的联系。
“我回去问问。”她只回了这一句,就快步流星地走了。
刚走到养心殿,赵灼蕖就急匆匆地提着裙子冲到她面前,一副神神秘秘地样子:“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顾尘的身世。”
赵灼蕖凤眸都睁大了,直接从凤凰变成了圆溜溜的雏鸟。
“你怎么知道的?”
迟倾也不客气,自己拿了茶壶倒茶,神色淡淡:“写你脸上了。”
被她这么说,赵灼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重新挂上威严凌厉的表情:“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那你要不要去年末的宫宴?”
“没有必要。”
“我自己的家宴你总该来了吧?”
“看我心情。”
赵灼蕖的拳头又硬了,亏她还担心这人会不会变成一只闷葫芦,结果从宣州回来之后,她自己倒是不闷了。
听她说话的人很闷,又闷又气。
“迟倾。”这两个字赵灼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的:“你该不会忘了迟家祖训,家主婚配需得帝王见证吧?”
见迟倾捏着茶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赵灼蕖心想她也有今天,于是嘴角勾出一个标准无比的嘲笑:“看我心情。”
却说那文官回家,本来都没怎么抱希望的,却在第二天午后突然收到了听雨楼送来的食盒。
满满一盒的桂花梅子糕,还有两大罐腌制的梅子酱。
看着妻子欣喜无比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这个天枢司的迟大人,也没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
果然是谣言不可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