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撞奶
谢村长皱着眉走过去,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怀疑。
而迟倾还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掠过村长看向他身后有些手足无措的谢年年。
谢年年生怕这两个人起冲突,也赶紧跟上去。
但还没有走到迟倾身边,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目光瞬时变得有些茫然。
她看见迟倾突然走过来,看也不看前面同样呆住的谢村长,直直的走到自己面前。
迟倾直接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睛,缓缓开口:“别看。”
谢年年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却传来谢村长压抑又颤抖的声音:“造孽哦!造孽哦!”
这个明明平日里还能下地劳作的老人,此刻却颤颤巍巍的扶着一棵树,连手里的锄头都差点握不住。
“怎么了?”谢年年被挡住了视线,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可能是被熊袭击了。”迟倾淡淡的回答,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晓得了,不会看的。”谢年年拉了拉迟倾的衣袖:“你把手放下。”
迟倾果然放下手,轻轻扣着谢年年的肩膀,让她转了半圈,背朝着那片林子。
此时暮色四合,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已经有村民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开始赶过来了。
谢年年曾经听村长说过,梨花村的后山很少有猛兽出没,大概是林子浅,又近人烟,所以村民都放心的上山砍柴、打猎。
只有更深的白鹿山里,或许有大型猛兽,但这里只能算是白鹿山的外围。
真的只是意外吗?
谢年年满心疑惑还没问出口,就听见了村长带着怒气的声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你”明显指的是迟倾。
“恰好路过。”
迟倾平静的声音明显惹恼了谢村长,他重重的把锄头往地上一杵,砸出一个浅坑:“路过!你又说路过!”
这片斜坡被树枝遮挡,如果不是恰好看见了血迹和断枝谢年年也不会注意这里,迟倾的回答确实可疑。
但谢村长自己也认得出那孩子的惨状,绝对不是人为。
谢年年又看见了几个打着火把的村民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但没有人回答。
那几个人一头雾水的走上前来看,也安静下来了。
谢村长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其中一个村民说:“去把谢老五找来,山里凉,别让孩子在这里睡太久。”
那村民动作很快,不一会就见一个大汉几乎是直接跳下斜坡,连滚带爬的冲到谢村长身边。
他站不住,直接跪在了地里,口中呜咽着喊着自己儿子的姓名。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举着火把,都不说话,林子中只有那位父亲的哭声。
谢年年还是背对着林子,看不见那边的情况,却能看清火把映照下,大多村民的眼神。
他们没有交流,却出奇一致的打量迟倾,怀疑或者忌惮。
“告诉大家,山中有熊,以后上山需结伴。”等谢老五用外杉裹好孩子的尸骨,村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宣布道。
“唉,走吧。”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山里还有熊,太晚或许会有危险。
听到这话,村民们簇拥着正中走得跌跌撞撞的谢老五,准备回村。
路过谢年年的时候,谢村长盯了她一眼,似乎在问她为何还不走。
谢年年下意识的跟着走了几步,村长看见也放心的转头前去查看谢老五的情况。
但谢年年走出几米突然停住脚步,她发现迟倾并没有跟上来。
只需几步,前面就是簇拥的人群,有轻声的安慰和温暖的火光,而身后是还保持着原来姿势,动也不动的迟倾。
恰逢最后一抹天光从她身上划走,黑夜已经披在她身上,谢年年看不清迟倾的表情。或许她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犹豫了片刻,谢年年转身回走,在黑暗中准确的抓住了迟倾的手腕。
“回家了,迟倾?”这是谢年年第一次没有喊她迟姑娘。
此时村民们已经走远了,村长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谢年年没有跟上来。
天太黑,很难看得清路,谢年年就这样拉着迟倾小心翼翼的走在山路上。
说来也怪,迟倾也任由谢年年拉着自己手,默不作声的跟着。
谢年年觉得太安静了,安静到她都怀疑自己拉的其实是个假人,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于是谢年年问:“他们怀疑你,你为何不反驳?”
“人聚而排外,是常情。”迟倾终于开口:“我说得模糊,他们怀疑我理所应当。”
“什么呀,哪能凭你是外人就怀疑你呢。”谢年年有些不开心:“我就没有怀疑过你。”
“所以你是例外。”
听见这回答,谢年年楞了一下,没注意脚下,一下子踩滑,她心道不好,可别连累迟倾和自己一同跌了。
哪想到身后的迟倾反应极快,伸手揽住谢年年的腰将她捞了起来。
谢年年几乎是贴在迟倾的身上,近到能感受身后迟倾浅浅的呼吸,闻到她身上清淡的皂角香。
她蓦然红了耳垂,心想还好是晚上,不会被人发现。
迟倾松手,一步走到谢年年身前,换她扣住了谢年年的手腕。
“看路,这里有块石头。”她走得很稳,还能提醒谢年年哪里有树枝,哪里需要跨一步,哪里是阶梯。
谢年年只觉得古代人视力真好:“这么黑,你也能看得清?”
“嗯。”
“好像每次和你一起走路,都是在夜晚。”有人引着,谢年年也安心了不少,还有心情闲聊了。
“嗯。”
“我好几次白天去找你,你都不在,是干嘛去了呢?”
“有事。”
就在这种毫无营养的一问一答中,谢年年走到了迟倾家门口。
感受到手腕上的那抹温暖离她而去,她突然不想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家里。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有些艰涩的开口:“我今天还没有吃晚饭呢,迟倾,能不能让我在你家蹭个饭?”
迟倾回头,正好能看见谢年年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抿着嘴,显得很是委屈。
“家里没饭。”
听见这话,谢年年下意识的以为迟倾拒绝了,还没来得及难过,就又听见迟倾清冷的声音:“你来自己做点什么吧。”
委屈的表情霎时消失,谢年年笑了起来,映在迟倾眼中,正如梨花初绽。
走进迟倾家的厨房,谢年年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她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一点米、有些简单的调料、几个鸡蛋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奇了怪了,迟倾平时在家吃什么?家里屯了各种各样的蔬菜、肉蛋、香料的谢年年并不能理解。
迟倾见谢年年像小猫一样在厨房里转了一圈,这里瞧瞧,那里碰一下,有些无奈的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壶:“我白天打了一点水牛奶,你要喝吗?”
水牛奶!谢年年枝楞起来了,梨花村里没有人家有水牛奶,迟倾从哪来的?
像是看出了谢年年眼中的疑惑,迟倾毫不在意的答道:“从隔壁村。”
谢年年算了算隔壁村到这里的距离,足足几十里路!走路得要将近三个时辰。
所以迟倾为了打水牛奶,来回了一天?谢年年觉得自己满头都是小问号。
“吃姜撞奶吧!简单方便。”懒得想清楚其中的关窍,谢年年敲定了今天的晚饭。搞不好迟倾是什么隐藏吃货呢?
为一道吃的跑个几十里路什么的,一点都不稀奇。
她让迟倾拿出生姜,自己把生姜捣碎挤出汁来放在一边。
水牛奶倒入锅中加热到约80度,谢年年以前自己在家也经常做姜撞奶,不用温度计就能把握好温度。
往水牛奶中放入适量的红糖,趁温度还没上升赶紧倒入放了姜汁的碗中。
雪白的牛奶遇到了姜汁,开始缓缓凝结成块。
谢年年端起两碗回头,发现迟倾正撑着一只手看自己。
一碗给迟倾,一碗给自己。
趁着姜撞奶还没凝好,谢年年和迟倾对坐,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自己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从自己做烧烤,到烧烤火爆自己总算能赚钱了。从自制苕皮,到白天徐旺找上门来。
听到谢年年说自己最开始没有把方子给出去,还好有个男人帮自己解了围。
迟倾终于开口评价道:“有些莽撞了。如果没有人替你教训徐旺,你平白被抓,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谢年年有些泄气的把自己下巴搁在桌子上,整个人矮了一大截,她抬眼看坐得笔直的迟倾:“我没有亲人嘛。”
她把瓷勺放在姜撞奶上,发现已经凝固好了,便泄愤似的挖了一大勺送入口中。
浓浓的奶香和甜味很好的抚慰了人心,谢年年还鼓着半边脸,有些口齿不清的说:“大不了我再低头,把方子让出去。”
迟倾也舀了一勺,却是咽下去了才慢慢开口:“你说得那个男人应该是从京城来查验税收的。他大概会停留两三个月,这其间你不必担心刺史府找你麻烦。”
“你是说我可以继续摆摊了?”谢年年一下子就抬头,连勺子里的姜撞奶都忘了吃了。
“嗯。”迟倾又吃了一口:“你把方子想办法送给文渊书院的周掌教。他现在虽然是掌教,但卸任前是御史中丞,最喜写檄文,曾经一天递了十五篇关于宣州刺史的折子上去,从铺张浪费说到管教不严,女帝不胜其烦。”
听迟倾这么一说,谢年年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迟倾抬眼看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笑什么?”
“我突然觉得女帝也挺难的。”
迟倾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周掌教喜钻研吃食,受了你方子,定会帮你,如此你可高枕无忧。”
谢年年听着,突然意识到这些事情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了解到的。
她想到了谢村长的说法,有些不确定的问:“迟倾,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失忆?”
正在吃姜撞奶的人顿住了:“谁说我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