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下午四点钟，滑雪场一日游准时结束。
鹿玖整个人都很振奋，想到云章教学的时候不自觉围上来的幸运观众，忍不住问道：“你在哪里学的滑雪？有个姐姐说你比教练还要专业，一句废话也没有。”
云章犹豫了一会儿：“高中有段时间我父亲说想我了，让我去见他。我那时候有点轴，找了个借口去别的地方，一整个假期都在滑雪。”
鹿玖看了眼后座昏睡的简瑜和靠在车窗上若有所思的谢之恒，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几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原本满身尖刺的谢之恒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平和不少，整顿饭也算是吃得有滋有味。
夜幕慢慢落下，云章开车载着几人去烟花市场买了一堆东西后，才慢悠悠驶向西山公园。
西山公园名虽为山，实际上却是临水而建，一个大大的湖泊横贯整片公园，上面横折撇捺建造了一些水上步道，夏天来的话说得上十分清凉，冬季则不免有些寒冷。
鹿玖紧了紧围巾，拿起手持烟花棒的瞬间，谢之恒的某种条件反射被激发了出来：“拍照是吧？”
云章不知从哪里抱着个相机走了出来：“谢之恒，你会拍照？”
鸭子已经被赶到了这个地方，于是只好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好，一会儿你帮我看看我的学习成果。”
鹿玖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刀光剑影，她有些惊喜地看着那个相机：“学长，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云章回忆了一下：“和你去万圣节那次之后。”
“啊？为什么？”
瞥见那个竖着耳朵的谢之恒，云章有点警惕，说出口的话也有些含混：“就是那个帮我们拍照的女生，我看那些照片拍得很好，觉得学习相机拍照应该会更好一些。”
鹿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红了脸。
那些照片她也知道的，唯一出现的地方就是——云与鹿超话。
鹿玖忍不住在心里咆哮：天啊！学长到底是怎么从微博摸到超话去了！
谢之恒站在原地，只能看见鹿玖通红的脸。
这又是什么过往？
大概是被打击得多了，有时候他第一时间已经不是生气，而是好奇。
他早该想明白的，如果自己真的足够好，为什么在鹿玖身边这么久没有被她发现，明明她是最敏感的人了不是吗？
她的散文会被贴在学校优秀作品栏，她主持的班级黑板报总是整个年级最细腻的，她的朋友总是最信任她。
还有……她从小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满，直到八岁的自己主动伸出手承认这段“友情”。
是啊，鹿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站在原地，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自我反省，甚至没有注意到鹿玖已经在云章的指导下点燃了手中第一支烟花。
火光乍现。
他好像一个溺水被救起的人一样，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气。
原来，他在自己编织的虚假回忆里浸泡了这么多年。
“你怎么了？”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谢之恒抬起头，鹿玖站在自己的身前，因为烟花迸射产生的浓烟遮住了她的表情，只余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一支烟花很快燃烧完毕，末端的木棒被烫出漆黑的印记。
谢之恒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慢慢直起身：“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些很重要的事。”
鹿玖吹了吹木棍，确保火星完全熄灭后，才将木棍扔进脚边的空纸箱，有些疑惑地道：“什么事？”
谢之恒笑了笑，又恢复了从前懒散的模样：“突然想起我有个实验还没做完，看来明天得赶回学校了。”
“又要走啊？”鹿玖皱了皱鼻子，“还以为今年能多一起玩呢！”
谢之恒瞥了一眼摆弄相机的云章：“那不是有人陪你玩了？”
鹿玖偏着头看向云章，脸上自动浮出笑意：“那不一样，和他今后能一起玩的时间还有很多。”
谢之恒收起笑容，眸色深深：“很多？”
“是啊，他很好，我确定就是他。”
“你们才认识多久？”
鹿玖垂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我们认识很久了，从先秦时期就认识！”
谢之恒本来以为会有什么正经的回答，听见这句话之后忍不住笑骂道：“说什么胡话？”
“不信你问问他。”鹿玖扬了扬下巴，一脸胜券在握。
于是谢之恒便提高了音量：“喂，云章！鹿玖说她和你先秦就认识了，真的假的啊？”
然后谢之恒就看见那张万年不变，啊不是，传说中万年不变，实际上总是笑得一脸荡漾的脸，又露出了一个荡漾的笑容：“是，她说的对，我们从先秦就认识。”
谢之恒惊得身子都站直了，愣了一会儿才道：“我懂了，你们俩都是精神病。”
云章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走近后将相机递了过来：“求恒哥帮两个精神病拍张照片。”
谢之恒原本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但看着这个打蛇上棍一般的人，终究还是没忍住，对着两人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因为疯玩到快凌晨才到家，鹿玖在元旦这天睡了个大大的懒觉。
临近中午起床之后，才从简瑜的口中知道谢之恒已经坐上了回羊城的飞机。
“怎么没让我们送一送？”鹿玖揉了揉眼睛，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简瑜还在和马克思深入洽谈，回答的话根本没过脑子：“我们又没车，怎么送。”
偏偏鹿玖也没睡醒：“对哦，我们没有车。”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鹿玖飘飘忽忽往卧室走去，坐在了床头柜旁边的地毯上，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
里面是谢之恒送的那条手链，棕色的宝石在黑色绒布上闪闪发亮。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从脖子里抽出一条项链，上面坠着一颗透明的宝石。
是云章昨晚戴上的，他说……
“这是送给星星的星星，你是我的星星，它是你的星星。”
当时只觉得乱七八糟的，不知是什么胡话。
可这一刻，她突发奇想将谢之恒手链的宝石和云章项链的宝石放在了一起，才发现两颗宝石的相似之处。
鹿玖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因为云章也明白，所以才会这么说。
她不想深究，将手链重新装进盒子后，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将云章送给自己的星星塞进衣领。
带着凉意的一小点接触到皮肤，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回到客厅的时候，简瑜正在和谁打电话。
“我姐啊？起床了啊，刚起，不知道是不是又回去睡了。”
“恒哥走了，一大早就走了。”
“您真神了，你怎么知道他有话带给你！”
“我给你学一下，嗯……就是……”
“我等着你露马脚的一天。”
“不知道什么意思……”
鹿玖没再继续听，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一切早就有了端倪，想必对方也明白，才会离开的吧？
元旦结束后，鹿玖收到了出版社寄来的样书，不薄不厚的小册子，封面是在宁编辑的建议下专门画的人物稿，一红一白两个人影相对而立，中间是一卷徐徐展开的时间轴。
云章又拿到一个小盒子，脸上依旧是惊喜：“又有小礼物，这次是什么？”
鹿玖背着手：“你自己打开看看。”
盒子里，一本书静静躺在里面。
“样书就只寄了两套，送你一套咯。”鹿玖指了指盒子底部，“配套的海报就是你的单人肖像，还不错吧。”
云章展开那张被重新绘制过的肖像，将自己的手机壁纸放在了鹿玖眼前：“不错，但我更喜欢这一张。”
鹿玖只好道：“下次啦，等你带我去过荧光海岸才会有灵感哦。”
云章将海报恢复原状，又将盒子盖紧：“我记得的。”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两人之间的合拍像是上天注定，鹿玖偶尔会感慨，为什么不能早一点遇见云章。
云章却说，正是这个时间相遇，所以两个人才都有接纳对方的勇气。
鹿玖想了想，要是大一云章就对自己告白……
那时的自己，应该会觉得对方光环太过闪耀而选择跑开吧。
要是大一的自己向云章告白……那不可能，根本就是一陌生人！
于是鹿玖对这个言论表示赞同：“还好那天平板忘在了自习室！”
两年以来，她早就把云章和自己最初接触那段时间复盘地清清楚楚。
云章瞥了她一眼，系好了安全带：“那不一定，简瑜找上门我就能认识你。”
鹿玖就又开始心虚起来，好像回到了两人刚认识的时候。
平心而论，云章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尤其是对鹿玖，称得上是百依百顺，追溯到上一次发脾气的话……应该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云章的第一个生日。
云章并没有提过，鹿玖当时忙着图册的正式出版，也没有注意到唐易寻的眼神暗示。
她只记得那是只只的四周岁生日，那段时间频繁出没于蛋糕店之类的地方，想亲手做一个狗狗能吃的小蛋糕。
某次，云章接人的地点正是蛋糕店的正门。
难道鹿玖要给自己做蛋糕？云章有些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虽然不知道鹿玖从哪里打听到的自己的生日，但她既然不提，自己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吧。
原来期待生日那一天是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体验过。
两人各怀心思，时间飞快来到了五月二十九日。
这天一大早，云章特意装扮了一番才出门，却听说鹿玖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什么？你回家了？”
鹿玖听见听筒里颤抖的声音，心里有些好奇：“对啊，今天是只只的生日，我回去陪他一天。”
云章忽然想起一件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那就是之前的鹿玖对自己没有半分心思。
换言之，平板的密码锁根本不是自己的生日。
他的情绪忽然有些低落：“没事，你回家吧。”
鹿玖有些警觉，立刻打电话给了唐易寻。
“云章？云章今天给我们放假了，说要回去过生日。”唐易寻的声音很是困倦，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以为他是和你一块过。”
鹿玖呆呆地放下手机，匆忙返回了学校，邀请他一起回家之后，对方的情绪才慢慢好起来。
鹿玖撑着脑袋，忽然觉得那次的云章也说不上发脾气，只一个人委屈巴巴沉默了很久。
她叹了口气，云章真的是一个很柔软的人啊，自己只是说，会陪他过今后的每一个生日，他跌到谷底的情绪就慢慢回升，等见到只只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情说一人一狗很有缘。
车辆一路走走停停，国庆的车道十分堵塞，两人起床的时候又在被窝里放肆了一番，花了许久才到达目的地。
羊城红山故居。
这两年来，鹿玖成功进入了与羊城一岸之隔的g大，一边继续读研一边继续做绘画博主，云章的公司也在羊城站稳了脚跟。
两人趁国庆假期起了故地重游的心思，又懒懒散散吃了早午饭才出门。
今天的天气很好，是羊城少见的大晴天。
鹿玖和云章一起顺着大路往上走，梧桐树叶时而旋转着从树梢落下。
“今天怎么想到来这里？”鹿玖背着手习惯性踏在干燥的树叶上，抬眼问身边走得四平八稳的云章。
工作这两年他成熟了很多，眉眼的冷意散去大半，冷白的皮肤有种内敛的温润：“上一次来的时候在下雨，这次天气好，所以想来看看。”
鹿玖点点头：“也是。”
一路慢悠悠到达山顶宽广的平台，鹿玖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深深呼了一口气：“这里的视野真好。”
云章在她身侧站了一会儿，从随身带着的双肩包里取出一个电子屏：“视野确实很好，我有东西给你看。”
鹿玖狐疑地接了过来：“你最好真有好玩的东西。”
哼！她还记得上次云章说的有东西给自己看！
是一套兽耳制服！
偏偏那人还一本正经穿上了，赖在她耳边说：“猫猫最乖了，只想和主人贴贴。”
云章好像也想起来了，用握成拳的手压着唇咳了两声，耳根有些红：“我说正经的呢！”
鹿玖放下心来，按亮了手中的电子屏幕。
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条蜿蜒曲折的彩色梧桐带。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云章。
“你说的，这个地方你唯一想看的东西就是梧桐组成的项链。”云章耳根的红褪去，定定凝视着鹿玖，递过去了一个操纵杆，“我提前和景区申请过了，你想怎么看都随你自己。”
鹿玖眨了眨眼睛，接过操纵杆，跟着云章轻缓的声音控制着无人机一点点向上移动。
一整条梧桐项链慢慢出现在了电子屏幕里，入秋之后一片璀璨的金黄。
云章用手指了梧桐环绕的一座红色小屋：“这是我们上次看纪录片的地方，项链上的红宝石。”
鹿玖点了点头，就听云章又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躲雨的地方吗？”
“记得。”鹿玖艰难操纵着无人机往下落。
寻找一番后，一角红色的飞檐出现在了屏幕里。
“那里的树太密了，无人机下不去。”鹿玖眼巴巴望着云章，企图寻求一些帮助。
云章笑了出来：“树太密了我也没办法，看来是失算了，我们只能走过去。”
鹿玖抱着电子屏，将操纵杆还给了云章：“那好，我们下去看看吧！”
云章将两样东西收好，亦步亦趋走在鹿玖身侧：“怎么样，你一直以来的愿望终于满足了。”
鹿玖满足地拍了拍云章的肩膀：“好看！小云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两人一路闲聊，走下狭窄的阶梯，穿过那片枝杈环绕的树林，朱红色的小亭子终于出现在眼前。
“这条路居然这么短吗？上次明明感觉走了很久！”鹿玖转身看了一眼，眼里有些惊讶。
云章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亭子：“因为你那时候太紧张了，所以觉得路很长。”
鹿玖不甘示弱：“你不是也很紧张吗？”
台阶近在眼前，云章停下脚步望着刚刚转回来的鹿玖：“我很紧张，但那时候的我希望那条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鹿玖哼了两声，显然对这些甜言蜜语已经有了免疫力。
等她看向前方时，才发现原本空空的石桌上放了些东西。
“是哪个游客忘带走的吗？”鹿玖犹豫了一会儿，走上前看了两眼。
黑灰色的石台上放着一束雪白的花，鹿玖斜着身子去看话里面夹着的卡片，一字一句读了出来：“我、将永远、遵守、你的浪漫准则。”
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说出口，将身子倾得更深了，想看清卡片末尾的小字。
“致——我的星星？”鹿玖猛然站起身，看向站在身后的云章，“这、这是？”
云章神色不变，耳朵却慢慢红起来：“这是你的。”
鹿玖捧起那束花，朵朵盛开的马蹄莲。
她知道马蹄莲的花语，也知道云章的心思，但她没想到云章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形式，仅仅只送出一束花。
果然，花束下面压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鹿玖的心狂跳起来。
云章走上前，将盒子拿在手中，在鹿玖震惊的表情下单膝跪地：“鹿玖，你愿意永远选择我吗？”
盒子缓缓开启，一枚纯白的铂金戒指躺在里面。
鹿玖不得不承认，云章有种不顾人死活的浪漫。
她将花束挪到一只手上，将另一只手放在了云章眼前：“我愿意。”
出乎意料的是，那只戒指拿出来后，尾巴上还跟着一条长长的银色蛇骨链。
云章站起身，将戒指系在了鹿玖的脖子上：“我会永远遵守你的浪漫准则，永远坚定，永远偏爱，永远忠诚。”
他看着鹿玖有些泛红的眼眶，声线温和，“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有选择的余地。”
鹿玖伸出手摸了摸那枚戒指，硬硬的，带着凉意的温度：“为什么不让我戴上？”
“那是你的信号，从你戴上的那一刻起，就说明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