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威胁

    埃琳娜探身拿商品架上的罐头时，一个声音问道，“这么早就要用草莓酱了吗？”

    埃琳娜转头一看，“是啊，马特。朱迪斯阿姨想趁周末弄个感恩节彩排提前练习一下，也许节日当天她就不会出糗了。”

    “比如说，晚饭前十五分钟才想起来忘了买草莓酱？”

    “是晚饭前五分钟，”埃琳娜一本正经地纠正，马特顿时乐不可支。埃琳娜许久没听过他这样开怀大笑了，去收银台付完钱后，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马特正站在放杂志的架子前全神贯注地挑选，肩膀微微倾斜，这样的姿态让她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埃琳娜故意上前挡住杂志封面，“晚上有安排吗？”她问。

    见他欲言又止地望向便利店门口，她又补充道，“邦妮在车上等我，待会儿一起过去，另外就是家里的几个人，当然，还有罗伯特，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到了。”意思是斯特凡不会来，她不知道这段时间马特和斯特凡是怎么个情况，不过至少已经破冰了。

    “我妈有点不高兴，晚饭我得自己解决，”马特转而问道，“梅瑞迪斯呢？”

    “跟家人去走亲戚了，”埃琳娜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梅瑞迪斯很少提家里的事，“所以，你怎么说？要不要再去尝尝朱迪斯阿姨的手艺？”

    “那就……给旧情人一个面子？”

    “嘿！是给老朋友一个面子！”埃琳娜笑着锤了他一拳。

    马特眨眨眼，避开了她灿烂的笑靥，“那我更不敢拒绝了！”语气异常柔软，他把杂志放回书架，自己也闷声笑了起来。

    邦妮见到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到家后，朱迪斯姨妈更是不由分说将他推进了厨房。

    “晚饭快好了，”她接过埃琳娜手中的购物袋，“罗伯特几分钟前就到了，你们怎么不直接去餐厅？哦，对了，埃琳娜，再去拿把椅子，加上马特一共有七个人。”

    “六个吧，阿姨？”埃琳娜挨个数给她听，“你和罗伯特，玛格丽特和我，马特和邦妮。”

    “没错，亲爱的！不过罗伯特也带了位客人，已经在餐厅坐好了！”

    走到餐厅门口时，埃琳娜还在消化朱迪斯姨妈的话，但等她弄明白时，已经太迟了。她已经清楚跨过这道门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人。

    埃琳娜慢慢停下了脚步，邦妮追上来一看到餐厅里的人，也迟疑着止住了步伐。她的思绪开始乱飞，思考也在瞬间停止。

    “嘿，埃琳娜！”罗伯特站起来，对身旁的客人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埃琳娜，”他看向达蒙，“埃琳娜，这位是达蒙……呃……”

    “史密斯，”达蒙补充道。

    “啊，是的，他是我的大学校友。刚才在外面碰到他，发现他正在找地方吃饭，就顺道请他回来了。达蒙，这两位是埃琳娜的朋友，邦妮和马特。”

    “你好！”马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邦妮却震惊地看着达蒙，暗地里朝埃琳娜使了个眼色。

    埃琳娜没有注意到，她在竭力压制内心的冲动，她不知道该尖叫着逃出餐厅，还是该抢过罗伯特正在倒的那杯酒泼到达蒙脸上。此时，怒火早已战胜了恐惧。

    马特主动去客厅搬了一把椅子，埃琳娜还在奇怪他这么快就接受了达蒙，下一刻她才想起来，马特没有去拉姆齐家的聚会，自然也不知道这位“从大学来的”拜访者同斯特凡的冲突。

    邦妮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她近乎哀求地看向埃琳娜。

    埃琳娜还没来得及反应，玛格丽特细嫩的嗓音就从门口传来。“马特，快来看看我的小猫咪！朱迪斯阿姨说可以养在家里，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雪球’！”

    埃琳娜立刻想到一个主意。

    “真可爱！”马特俯身接过玛格丽特怀中那团毛茸茸的小白球，埃琳娜却粗鲁地一把抢过，指甲差点刮到马特的鼻子，后者诧异地看向她。

    “来，玛格丽特，咱们请罗伯特的朋友也看看你的猫好不好？”她说着便把猫递到了达蒙面前，确切地说，是直接扔到了他身上。

    “喵！”雪球尖叫一声，立刻弓起身子，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体积瞬间膨胀了一倍有余，紧接着发出一声更尖锐的咆哮，像水滴在烧红的煎锅上一样刺耳，唾液滴滴落在达蒙的手上，锋利的爪子不要命似的扑打着他，马特刚冲上前准备抓她，她便敏捷地跳到了墙上，几个纵身就消失不见了。

    看着达蒙比平时放大了两倍的瞳孔，埃琳娜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状的快感。达蒙唇角一勾，随即垂下眼眸，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埃琳娜这才回头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玛格丽特张大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罗伯特推开她准备去找肇事逃逸的猫，邦妮紧紧贴着墙，看上去就快崩溃了，马特和朱迪斯姨妈则担忧地看向达蒙……

    过了一会儿，罗伯特抱着洗完脸的玛格丽特重新出现在餐厅，顺带狠狠瞪了埃琳娜一眼。马特沉默着拉开自己的椅子坐好，只是他的头发都快垂到自己的餐盘里了。

    朱迪斯姨妈入座后，晚饭就正式开始了。埃琳娜不安地看着桌上的人，面前的一切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她感觉特别不真实，但画面又是如此温馨——家人朋友聚在一起吃火鸡，同电视广告上没半点差别：一位因担心豆子煮得太烂和烧糊了肉卷而略显尴尬的姨妈、一位准姨父、一个十七岁的漂亮金发外甥女和她可爱的小妹妹、一个蓝眼睛的邻家男孩儿、一个活泼可爱的闺蜜、再加上一个正在给小妹妹递糖山芋的帅气吸血鬼，多典型的美国家庭啊！

    晚饭的前一半时间，邦妮都在冲埃琳娜挤眉弄眼，问她该怎么办，埃琳娜摇头示意“什么都别做”之后，她便将自己交给了命运，放下心来吃吃喝喝。

    事实上，埃琳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的状况让她羞恼、让她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显然达蒙也明白这一点。他一会儿大赞饭菜可口，一会儿跟罗伯特聊弗吉尼亚大学的事，把两人忽悠得晕头转向，玛格丽特也对着那张360度无死角的脸露出羞怯的笑容，甚至连邦妮都快举手投降了。

    “下个星期菲尔教区要举行创始人纪念会，”朱迪斯姨妈兴奋地对达蒙说，“到时你可以来看看。”

    “我会去的，”达蒙殷勤地保证。

    朱迪斯姨妈满意极了，“今年埃琳娜还有个小节目呢，她被选为展示菲尔教区精神的学生代表了！”

    “您一定很为她骄傲吧？”达蒙道。

    “是啊，我们全家都为她骄傲，”朱迪斯姨妈再次确认，“所以你一定要来哦！”

    埃琳娜努力嚼完嘴里的肉卷，“我听说了一些薇姬的事，”她说，“你们还记得吗，那个被袭击的女生？”她特意看了一眼达蒙。

    桌上的人集体沉默了一瞬，然后达蒙回答，“我好像不认识。”

    “你肯定认识，跟我差不多高、棕色眼睛、浅棕色头发……怎么说呢？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真可怜！”朱迪斯姨妈叹息了一声，“不过咱也帮不上忙，除了医生谁都没办法。还是关心关心近在眼前的纪念会吧！”

    埃琳娜只好放过这个话题，“有什么好说的，无聊透了！你也这么觉得吧？”她看向达蒙。

    “不不不，我正想多了解一下呢，”达蒙将满满一勺草莓酱伸到蜡烛前，烛光下鲜红的色泽如鲜血一般浓郁，“这种颜色真诱人！”

    邦妮同其他人一样，也将目光投向了蜡烛，但埃琳娜注意到她没有再低下头，反而呆滞地盯着跳跃的火焰，脸上的表情褪得干干净净。

    不要！埃琳娜暗暗祈祷，恐惧在她的心底蔓延——她见过她这种表情，她想唤醒她的神智，但除了蜡烛，这个傻姑娘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到时候，学生们会先进行一场关于教区历史的游行，”朱迪斯对达蒙解释道，“后面的部分会交给高年级的人来完成。埃琳娜，今年唱诗的高中生有几个？”

    “就我们三个，”埃琳娜转头回答，目光刚落在朱迪斯姨妈笑意盈盈的脸上，她就听到了那个声音。

    “死亡。”

    朱迪斯姨妈倒吸了一口凉气，罗伯特刚要送到嘴里的叉子停在了半空中，埃琳娜只能无声地在心里为邦妮祈祷。

    “死亡，”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栋房子里有死亡的气息。”

    桌上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邦妮。

    邦妮仍然盯着烛火，神情木然，眼睛瞪得老大，同出声之前一模一样。那双空洞的眼睛又猛地转向埃琳娜，“死亡的气息，你——”那个声音接着道，“死神在等你！埃琳娜，这是——”邦妮似乎被呛到了，整个上半身向前一扑，差点就要趴倒在自己的盘子上。

    众人僵硬片刻，便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马特一跃而起，跑过去将邦妮的上半身拉直，她的脸色白得发青，眼睛闭得紧紧的，朱迪斯姨妈一只手焦急地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拿着湿巾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达蒙若有所思地看着邦妮，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她没事！”罗伯特上前检查了一番，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是晕过去了，可能是癔症发作！”

    埃琳娜却始终提着心，直到邦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大家为什么都盯着她，她才放松下来。晚饭就这样草草结束，罗伯特坚持要马上送邦妮回家，埃琳娜终于找到机会对达蒙悄悄说了几句话。

    达蒙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我说滚出去！立刻！马上！否则我就告诉他们你是个杀人凶手！”

    达蒙责备地回望她，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上门是客，你不觉得该多给我一点尊重吗？”见她气得脸色通红，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地摊摊手。

    “多谢您的款待，”他转身对拿着一条毛毯走向车子的朱迪斯姨妈道，“改天有机会再请你们吃饭。”随后又转向埃琳娜，意味深长地说，“回见！”

    罗伯特开车送闷声不语的马特和昏昏欲睡的邦妮回家，朱迪斯姨妈在给麦卡洛太太打电话。

    “我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了，”她半是担忧半是抱怨地说，“先是薇姬，又是邦妮……埃琳娜最近也不太正常……”

    玛格丽特去找跑掉的雪球了，埃琳娜在客厅不安地来回踱步。

    她该叫斯特凡过来的，事情大条了！她并不担心邦妮，前几次出现这种情况后，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比起对埃琳娜的朋友下手，达蒙今晚明显有更好的乐子。

    他一定会回来找自己，她毫不怀疑这就是那句“回见”的用意。她得把事情告诉斯特凡，因为今晚她需要他，需要他的保护。

    只是，斯特凡又能怎么办呢？上个星期她请求过，吵闹过，可他仍然拒绝喝她的血。他坚称不喝人血也能恢复力量，但埃琳娜知道，如今的他脆弱得不堪一击，就算来了，又有能力阻止达蒙吗？万一他就此送命怎么办？

    邦妮家不再是避难所，梅瑞迪斯又不在，没人能帮她了，她甚至不知该相信谁。明知达蒙今晚会来，却只能坐以待毙，这感觉实在太糟了。

    朱迪斯姨妈一放下电话，她就反射性地走了过去，脑中迅速闪过斯特凡的号码，突然她又停住脚步，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她的视线从地板移到落地窗，再到精心装饰的涡轮状壁炉，脑中灵光一闪——这里是老房子的一部分，而老房子的大部分都在内战时期被烧毁，只留下了这间客厅和楼上她的卧室！

    明亮的光束从头顶洒下来，埃琳娜抬头望着老旧的天花板上的吊灯，嗯，厨房的装修要偏现代化一些。踏上楼梯时，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朱迪斯阿姨！”同样准备上楼的朱迪斯姨妈疑惑地望着她，“问你件事！达蒙去过客厅吗？”

    “问这个做什么？”

    “罗伯特有没有带达蒙去过客厅？拜托了，仔细回想一下，这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没有，应该没去过。啊，确实没有！他们进屋就直奔餐厅了，埃琳娜，怎么了？”

    埃琳娜张开双臂感激地抱了她一下，“没有！朱迪斯阿姨，我只是太高兴了！”她笑着回了一句，便转身准备继续往楼上走。

    “行吧，晚饭吃成这样还有人高兴……那个叫达蒙的小伙子好像也挺享受的。埃琳娜，你看出来了吗？他好像对你很有意思，你那么捉弄他，他都没放在心上。”

    埃琳娜闻言警惕地扭过头，“所以呢？”

    “呃……只是小小的建议，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他看起来还不错，是我欣赏的类型。”

    埃琳娜怔愣片刻，把即将出口的嘲讽憋了回去：这位可爱的姨妈建议她离开斯特凡，转而跟达蒙在一起，因为她觉得后者更安全！这种“宽宏大量”的小伙子可是任何长辈都会喜欢的类型呢！“朱迪斯阿姨，”埃琳娜张了张口，却忽然意识到说什么都是徒劳，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上了楼。朱迪斯姨妈在楼梯上满脸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一般来说，埃琳娜睡觉时都要关门的，但今晚，她任卧室的门敞开着，躺在床上专注地望着漆黑的走廊，时不时瞄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只有确定不再有危险，她才能安心入睡。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却始终没有睡意，闹钟“嘀嗒”、“嘀嗒”地响着，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十一点……十一点半……零点……凌晨一点……一点半……两点。

    两点十分时，总算听到了一点动静。

    埃琳娜依然躺在床上，默默听着楼下的声响。她明白，只要达蒙想进来，就一定进得来，再结实的锁都阻止不了他。

    在邦妮家那晚做梦时梦见的乐曲骤然在她脑中响起，银铃般的音符泛着缕缕哀伤，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迷迷糊糊地起床，走到门口便清醒过来。

    走廊伸手不见五指，她花了点时间才适应。一道更漆黑的轮廓正从客厅慢悠悠地走上来，到楼梯口时，她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狡黠又致命的笑容。

    她面无表情地等着，直到他站在她面前。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一英尺的距离，整栋房子出奇的安静。走廊对面的玛格丽特早已进入梦乡，走廊尽头的朱迪斯姨妈也好梦正酣，没人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事。

    埃琳娜没做任何邀请的手势，急速后退，露出了空空的门槛。达蒙眼底燃烧着兴奋的火焰，他的笑意丝毫未褪，身形一闪想要靠近她，但紧接着，他愣住了。

    达蒙站在房门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又试着伸了伸脚，却还是没能踏进来，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前进的步伐，面上的惊愕渐渐被恼怒取代。

    他抬起头，视线掠过门楣，落在门槛两侧的天花板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恍然大悟。他猛地张开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门这边是安全的，埃琳娜快意地笑出声，果然如此。

    “烧毁的老房子幸存下来的只有楼下的客厅，还有我的卧室，”她平静地告诉他，“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地方你都没被邀请过，也永远得不到邀请。”

    他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地起伏，鼻孔里喘着粗气，双眼也震惊地瞪大了，周身的黑暗气息愈发浓烈，仿佛想用双手将整面墙撕得粉碎。

    埃琳娜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滚吧，”她轻声说，“留在这里照样什么也得不到！”

    那双充满威胁的黑眸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足足瞪了好几分钟。然后，达蒙转过了身。可他并未下楼，反而一步一步朝对面走去，一只手放在了玛格丽特房间的门把手上。

    埃琳娜来不及多想便向前冲去，却又在门口停住。她抓紧门框，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偏过头，薄唇缓缓向上一弯。绝美的笑容在埃琳娜眼里却堪比恶魔。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转动门把手，墨黑的眼眸如一潭深不可测的黑水，静静地注视着她。

    “选择权在你手上，”他无声地说。

    埃琳娜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心下却一片冰凉。玛格丽特还是个孩子，他不会的、没人会禽兽不如到伤害一个四岁的孩子。

    但达蒙的脸上没有一丝柔情或怜惜，他是个怪物，是个杀手，全身上下最缺的就是良知。她还记得他俊美面孔下狰狞的嘴唇和獠牙——绝不能让玛格丽特落到他的手里！

    邦妮说，这栋房子里有死亡的气息。现在，埃琳娜就要与死亡面对面了。她低下头掩饰汹涌而出的泪水，一切都结束了，达蒙赢了。

    她没有抬头看正朝自己走近的达蒙，但能感到身边空气的浮动。

    她很怕，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却怎么也止不住全身的颤抖。下一秒，她便被无尽的黑暗柔软地包围，黑暗的气息温柔地拥住她，就像那只乌鸦巨大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