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寻找
埃琳娜急匆匆赶往学校，明明昨天才去过，却仿佛已离开了好多年。昨夜的事也如零星的童年记忆一般，只能勉强想起来。但她知道，今天终究要面对现实了。
昨晚回家她被朱迪斯姨妈逮了个正着。从邻居口中知道凶杀案后，朱迪斯姨妈就非常不安，更不安的是，没人知道埃琳娜去了哪里。埃琳娜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两点，她担心得都快疯了。
埃琳娜无法解释，只说自己和斯特凡在一起，她知道他有嫌疑，但她更知道他是清白的。至于其他事，她只能保密。朱迪斯姨妈信了她的说辞，却注定永远无法明白其中缘由。
今早埃琳娜睡过头了，马上就要迟到了。她匆匆忙忙往学校跑的时候，街道空荡荡的，微风轻轻拂过，天空和平时一样阴暗……她想快点见到斯特凡。昨晚入睡后，她做了一晚上噩梦——关于斯特凡的噩梦。
有一个画面特别真实——她看到斯特凡苍白的脸和愤怒的眉眼。他递给她一本书，气冲冲地问，“你怎么能这样？埃琳娜！怎么能这样！”然后把书摔到她脚边，转身离开了。她在他身后恳求、呐喊，他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里。她低下头，看见了那本书的蓝色天鹅绒封面——她的日记本！
想到弄丢日记的过程，她气得发抖。但这个梦预示着什么？日记里有什么内容让斯特凡如此生气？
她不得而知。此刻她只想见到他，只想听听他的声音，只想扑进他的怀里。每一次与他分开，都像灵魂与肉体被硬生生剥离。
她跑进空无一人的走廊，径直冲向外语教室——斯特凡的第一节课是拉丁语。只要能偷偷看他一眼，她就心满意足。
但他不在教室。透过门上小小的窗户，她看见了他空荡荡的座位。马特坐在旁边，时不时扫一眼斯特凡的桌椅，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怀疑，这样的马特让她无力。
埃琳娜机械地从门边走开，麻木地爬上楼梯，走进几何教室。她推开门，全班师生惊疑不定地望向她，她急忙低头，匆匆跑到梅瑞迪斯旁边坐下。
梅瑞迪斯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她悄声问。
“不知道，”埃琳娜呆呆地回答，她心里沉甸甸的，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萦绕在周围的空气让她窒息。只有梅瑞迪斯的手，干燥却温热，无声地给予她力量。“梅瑞迪斯，你知道斯特凡怎么样了吗？”
“你不知道？”梅瑞迪斯漆黑的双眼瞪得像铜铃，埃琳娜的心里却越来越沉重，就像沉溺在苍茫的深海里，快要无法呼吸。
“他们……没抓他吧？”她勉强问道。
“埃琳娜，事情比这个严重多了。他失踪了。今天一早，警察就去了寄宿公寓，他不在。他们又来了学校，可他也一直没出现。警察只在古溪路找到了他的车，埃琳娜，大家都认为他畏罪潜逃了！”
“不是这样的！”埃琳娜吼了一声，周围的人立刻转头盯着她，但她无动于衷，“他是清白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埃琳娜，但他为什么要逃走？”
“他没有逃！也不会逃！”埃琳娜忧心如焚，不被相信的怒火战胜了心底的压抑，她深吸了一口气，“他绝不可能离开！”
“你的意思是，有人抓走了他？那会是谁？泰勒没那个胆子——”
“抓了他，或者更糟……”埃琳娜打断了她的话。此刻，全班所有人都盯着她们，哈尔彭小姐张了张嘴，埃琳娜却突然站起来，一个眼神也没给周围的人，“上帝保佑，希望他没有伤害斯特凡，”她喃喃道，“愿上帝保佑他！”说完她便朝门口走去。
“埃琳娜，回来！埃琳娜！”身后的喊声有梅瑞迪斯的，有哈尔彭小姐的，她却走得越来越快，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们以为她要去找泰勒斯莫伍德，很好，至少能替她多争取一点时间——她很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她离开学校，冲进了深秋冰凉的空气里，一路疾行在通往古溪路的大道上。古溪路上没有人，她又迅速转头冲向了维克利大桥，冲向了墓地。
刺骨的寒风扬起她的发丝，拍打着她的脸颊，地面的橡树叶被无情地卷起、盘旋在空中。她心中的怒火却炽热地燃烧着，似要为她驱散严寒。她明白这怒气从何而来，她大步穿行在成片成片深紫的山毛榉和旧墓区中央的垂柳中，焦急地四处寻找。
头顶的黑云恍若汇聚成了一条漫无边际的黑色河流，橡树的枝叶张牙舞爪地延伸开来。一阵风吹过，几片橡树叶被刮到她的脸上，仿佛墓地在赶她离开，仿佛墓地在向她展示自身诡异的力量，仿佛墓地里随时可能出现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将她置于死地。
埃琳娜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这些，她在成群的墓碑中来来回回地寻找，忽然，她猛地转过身，朝怒吼的狂风大声喊出一个名字——他一定在这里！
“达蒙！”
冰冷的风嚣张地撩起埃琳娜长长的金发，盖住她大半张脸，撕扯着她单薄的毛衣。橡树叶轻飘飘地落在一块块花岗岩墓碑上，树枝也粗暴得缠绕在了一起，难分难解。埃琳娜双手冰凉，唇与脸颊早已冻到麻木，但她仍然直面咆哮的风，一声一声喊道，“达蒙！” “达蒙！”
狂风、黑暗、恶劣的天气，应该都是他在作祟。他在告诉她，他的力量深不可测，他在赶她离开。不，不行，她不走！她突然想到，若斯特凡也曾与这样强大的力量对抗……如果达蒙对斯特凡干了什么，如果达蒙伤害了他……
“该死！回答我！”她再次朝墓地边缘的橡树喊道。
一片枯死的树叶落在她脚下，像一只枯瘦得毫无血色的手。没人回答她，头顶的天空同屋里的旧玻璃一样昏暗，同周围的墓碑一样灰白。埃琳娜压下满腔怒火，她有些挫败，她猜错了，达蒙应该不在这里。这里只有她，只有她像个疯婆子一样，对着万事不理的狂风歇斯底里地尖叫。
她转过身，却吓了一大跳。
达蒙就在她身后。距离太近，以至于她转身时，他们的衣角缠绕在了一起。如此近的距离，她早该察觉到身后有人，早该察觉到他的存在，或者，至少该听见他的呼吸声。不过……毕竟……达蒙不是人。
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每一阵风，脑子里的每个声音，都在提醒她赶紧逃。可是……
她握紧双拳，“斯特凡在哪儿？”
达蒙皱紧眉头，“斯特凡是谁？”
埃琳娜上前一步，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达蒙脸上。
他依然如初次见面那天一样——一身黑色装束，黑色软皮鞋、黑色牛仔裤、黑色毛衣以及皮夹克，看起来同斯特凡很像。她有些懊恼，从前自己竟没注意到这一点：同样的黑发、同样苍白的皮肤、同样帅气得令人不安的面孔。但又不完全一样，达蒙的头发很直，没有微卷的波浪弧度；漆黑的眼眸如午夜一般深沉；还有那紧抿的、无情的薄唇。
他缓缓扭过头看向她，脸上留着明显的巴掌印，有些泛红。
“别装傻！”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昨晚你杀了唐纳老师，而现在，斯特凡失踪了。”
“失踪？”
“你心里最清楚！”
达蒙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我警告你，如果你敢伤害他——”
“嗯？然后呢？会怎么样？”他问，“你会怎么做？埃琳娜，你又能做什么？”
埃琳娜沉默了，她这才发现，风已经慢慢变小，周围的空气却安静得可怕，仿佛两人正站在某种力量的漩涡中心，仿佛身边的一切——沉闷的天空、棕黄的橡树、深紫的山毛榉以及广阔的地面，都与他连在了一起，都成了他力量的源头。他的脑袋微微向后仰着，眼底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我不知道，”她轻声回答，“但你要相信，我总能查出点东西来。”
他突然哈哈大笑，埃琳娜一震，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老天！他真美！
在他绝美的面容面前，任何词汇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笑得并不久，停下来时闭紧了双唇，眼底却仍带着笑意。
“行，我信，”他扫了一眼草地，轻松地说。随后，他向她伸出一只手，随意道，“你真有趣，我弟弟配不上你。”
埃琳娜想把他的手挥开，但又实在不想再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只好作罢。“告诉我他在哪里。”
“晚点可能会告诉你，不过——有个条件，”他缩回了手。
“我家弟弟，”他接着道，“是个傻瓜。 他以为你和凯瑟琳一样柔弱，一样容易被蛊惑，但他错了。我在这个镇的另一端都能感受到你蓬勃的生机和燎原的怒火，当然，现在也能。唔……像沙漠里的阳光一样耀眼。你很坚强，意志也坚定，但是，埃琳娜，你还可以变得更强……”
埃琳娜不解地看向达蒙，更不满他转移话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跟斯特凡有关系吗？”
“我在说‘力量’，埃琳娜！”他突然走近她，对上她的双眼，声音轻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急迫，“你瞧，你忙忙碌碌地做过很多事，但那些无聊的事都无法让你满足。你看似拥有一切，但有些东西你却始终无法触及，你真正想要的，也始终没有得到。而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力量，永生，还有你此生从未体验过的，真正的感情。”
“你胡说！我不会上你的当！”
“为什么不呢？”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为何不试试？埃琳娜，诚实一点，难道这些你不想要吗？”他浓黑的眼底热意盎然，他牢牢锁住她的眼睛，让她无法移开视线，“我能唤醒你身体中沉睡已久的东西。你强大的意志足以让你生活在黑暗中，适应黑暗，并以此为傲。你会成为暗夜的女王！为何不要这种力量？埃琳娜，让我帮你。”
“不，”她艰难地移开眼，她不愿再看他，不愿让他继续蛊惑她，她绝不会任由他让自己忘记……让自己忘记……
“这是最后的解药，埃琳娜。”他的声音充满诱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喉咙，“你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他在用某种力量诱导她忘记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她绝不会让他得逞！
“我们会在一起，”冰凉的指尖轻抚她的脖子，滑向她薄毛衣的领口，“只有你和我，永远，永远。”
当他的手指碰到她脖子上两道细小的伤口时，她突然心中一痛，脑子瞬间清明。
诱导她忘记……斯特凡。
这就是达蒙的目的！他想将关于斯特凡的记忆驱逐出她的脑海！他想要她忘记那双碧绿的眼眸、淡然的微笑、以及隐藏在微笑背后的深沉的哀伤。但此刻，在她和斯特凡互相吸过血，分享过秘密之后，他早已刻在了她心底的最深处，谁也别想赶他离开！她推开达蒙，甩开他冰凉的手指，毫不退缩地直视他。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坦然道，“也明白自己想和谁永远在一起。”
阴沉从达蒙眼底蔓延开来，愠怒与深秋的寒冷夹杂在周围的空气里，让埃琳娜瞬间有了逃跑的冲动。他的眼睛，让她想起了蓄势待发的阴冷的眼镜蛇。
“别像我弟弟那么蠢，”他低声道，“否则，我只能用同样的办法给你醒醒脑子。”
她很害怕，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寒意席卷而来，像要浸入她的骨髓。狂风再起，搅得林间的树枝“哗哗”作响。
“达蒙，告诉我他在哪里。”
“现在？我不知道。建议你先把他丢开一小会儿。”
“不行！”她在发抖，发丝又在她脸上狂乱地飞舞。
“这就是你的答案？埃琳娜，确定要与我作对？这个游戏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玩，结局么，或许一点也不美好。”
“我确定，”他正要开口，埃琳娜接着道，“你不用威胁我，达蒙。你没发现吗？自斯特凡告诉我你的身份，告诉我你的所作所为的那一刻起，你就无法再用意念控制我。我厌恶你，甚至恨你。所以你无法控制我，再也控制不了了。”
他面色一沉，阴暗中模糊的五官显得有些扭曲，眼底似是酝酿着狂风暴雨。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突然，他又笑了起来。
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墓地，一遍又一遍。“控制不了？”他说，“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埃琳娜，你完全不了解我的能力，不过，你很快就会见识到。”
“冬天就要来了，埃琳娜，”即便在呼啸的狂风中，他的声音也如此清晰，“这是个无情的季节。在冬天结束之前，你就会知道我能对你做什么。冬天结束之前，你就会投入我的怀抱。你终将属于我。”
埃琳娜的脑袋昏沉沉的，视线渐渐模糊，达蒙的声音已从她的耳边褪去，她却再也看不清他的轮廓。她下意识抱紧自己的胳膊，低下头，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她低声道，“斯特凡——”
“哦，还有一件事，”达蒙的声音似是从远方传来，“你一直在问我弟弟的下落。别再找他了，埃琳娜，昨晚我把他杀了。”
她闻言猛然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瞧见。眼前只剩一片白，白得叫人发晕。那白色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的脸颊，盖住了她的睫毛。她这才发现那是什么。
雪花。这是十一月的第一场雪，阳光已渐渐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