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担心

    御琳笑眯眯地，完全没有了之前回怼他时的尖锐锋利，反而让小皇子恍惚了一下。

    眼前的女生已经不像最初见面时的那样黑瘦枯槁。她的个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往上蹿了一截，脊背也挺得直直的。原本凹陷的两颊如今也丰润起来，虽然现在脏兮兮的像只花脸猫，但称着明亮的双眼和乌黑的长发，看着竟然也颇为可爱。

    颇为……可爱？

    维诺·克莱茵一怔，忙甩了甩头。

    他在想什么啊！他怎么会觉得那家伙可爱？就、就算可爱也是只倔强又讨厌的三花猫，还是那种爪子特别锋利、完全不温顺的野猫。

    小皇子靠上背后的树干，决定强硬地放空大脑，把跳进他脑海里乱窜的猫赶出去。

    他在想些什么御琳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因为这件事，她也算对小皇子彻底改观。同时，她也对手里的解毒草和花海里的那些毒花都产生了兴趣。

    天色越来越暗，御琳和维诺虽说也都睡了一段时间，但一个人是在死亡线上挣扎，一个人时累得睡着，体力都没有完全恢复。加上夜晚的森林危机更是四伏，就算没了狼群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危险的生物在伺机而动。所以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这天晚上不赶路，就在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等天亮了再出发通过森林前往临时空港。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御琳想再去挖点之前小皇子给她吃的那种草药，还有那些有毒的花。好歹来都来参加演习了一趟，她这个植物系的学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这趟出来，他们植物系的学生都在作训背包的夹层里塞了不少真空保鲜袋，就是为了在演习区采集一些野生的花花草草，还有果实种子之类的回去研究。

    维诺·克莱茵听说她连毒花都要采集，觉得她这是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又去找死。忍不住道：“那你死远点，我可懒得救你第二次。”

    御琳现在也有经验了，知道这位高贵的殿下虽然嘴巴毒，但其实也只是嘴巴毒而已。如果真的冷心冷肺的，别说费心费力地找草药救她，昨晚甚至都不会劳神拆降落伞重新结绳子把她从悬崖下拉上来。

    所以，哪怕对方的语气不好，她也没往心里去。他还是在意同学的安全的，不然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吓唬她。

    御琳将在四周采集来的药草先收拢在一处，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保鲜袋装好，期间还不忘跟小皇子说明，“我并不是出于好奇或者……额，作死……才想去采摘那些毒花的。”

    “那是为什么？”维诺靠着树，喝着今天的第二瓶营养液。

    御琳分析道：“你知道抗蛇毒血清吧？就像药剂师们能从毒蛇的毒液中提取出抗蛇毒血清一样，毒和药本身就是一种东西，区别只是在于如何使用它们。使用的方式、使用的剂量、使用的位置等等的不同，结果会千差万别。”

    她望了望花海的方向，继续说：“也就是说，既然那些花的毒素能杀人，那么也有很大的几率能救人。中医……也就是我的祖先所研究的药学里说过有些病也许普通的治疗方法不管用，但可以‘以毒攻毒’，就是用有毒的东西去治疗那些有病变的地方，往往会有奇效。”

    “负负得正的意思吗？”维诺·克莱茵没有听说过她口中的中医，也从未了解过宣龙的文化和历史，只能粗浅地这样想。

    御琳笑了笑，“你可以这样理解。”

    把采集好的解毒草都收纳进保鲜袋，再放进作训背包，御琳找出一段绷带，将解毒草的汁液涂抹上去做了个简易口罩。

    “你就这么过去？”小皇子的声音响起在身后。

    御琳回身朝他挥了挥手，朗声道：“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她往嘴里也塞了一把解毒草，嚼吧嚼吧再戴上口罩，扭头朝着花海而去。

    花海离得不远，御琳没走一会就到了。在夕阳淡淡的余光下，花朵们依然开得荼蘼，一簇簇、一丛丛，焕发着蓬勃的生机，也艳丽得美轮美奂。可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花丛的深处，竟然散落着不少动物的尸骸和白骨。

    御琳心中突了突，想到自己今天就差一点也成了它们中的一员，腿肚子就有些打颤。但想到这些植物虽然毒性惊人，相对的药效也会很惊人，也就忍住了心中的那份惊惧，紧了紧脸色戴的口罩走了过去。

    她还是有些怂的，所以没有敢深入花海。而是只在整片区域的边缘进行采摘。

    刚用□□当锄头连根挖起一株毒花，御琳就在余光里发现了一团圆球。她扭头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熊猫玩偶。

    她把玩偶从草坪上拾起来，有些惊讶它居然被丢在了这里。它不是尊贵的小皇子一直珍惜的东西吗？珍惜到过了一夜都念念不忘，直到寻回了抱在怀里了还舍不得撒手。现在，这玩偶却被他丢在了这里。

    身边的树叶传出响声，御琳侧身望过去，发现是小皇子也戴上了口罩背着背包走了过来。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躺在她手中的玩偶，立刻几步过来将那圆滚滚的东西拽回了自己怀里。

    见女生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他的视线漂移开，嘴里含着解毒草咕哝了一句：“我只是来找它的。”

    御琳挑了挑眉，她现在已经能逐渐听得懂小皇子殿下的潜台词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转身回去蹲下继续用□□刨土，故意幽幽说道，“唉，你只是来找它的，不是因为担心我而过来看看的。”

    御琳和他一样戴着口罩，嘴里也含着解毒草，声音其实很是模糊，但维诺·克莱茵还是听明白了。他感觉她在生气，声音闷闷的，十分委屈的样子。

    “我……”他想纠正但又无从说起。

    他其实是不放心御琳想过来看看，这才学着对方的样子弄了口罩，嘴里也塞了解毒草过来的。可等被对方诧异的眼神一望，自己的嘴就不听使唤了。

    对方果然伤心了。是啊，谁听了那样的话会不伤心呢？

    他也很想坦然地说出他的真实想法，可身体里却有个声音在阻止他。他不能表现得那么简单纯真，他不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善良无害。

    他是怀特希尔帝国的皇子，从小就被教导着应该冷酷、矜持，应该有城府、有谋算，真实的想法要藏起来，话也要绕着弯说、反着来。这是所有贵族都必须遵守的交际守则，在这个四处都隐藏着敌人的世界里，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感情绝对不能轻易透露出去。因为那会变成他的软肋、成为他的弱点。一旦被他的敌人发现，对方将有一百万种方法对付他，轻则让他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重则令他粉身碎骨。

    只有把真实的自己用坚固的盔甲武装好，才不会被敌人抓到把柄，也才不会受到伤害。如此这般便能保住皇室的颜面，成为一名合格的、无懈可击的皇族。

    所以，一直以来他被命令得高傲而冰冷，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也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让所有人都无法洞悉自己真实的想法。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习惯保持这样拒人以千里的高傲态度，习惯将自己隔离在众人之外。

    他不是没有发现，这样的行事态度虽然有着所谓的“安全”，可这安全却也是以自己亲手树立起一座无形的墙作为代价的。他确实是隔绝了居心不良之人的觊觎窥探，但也把自己隔离在了和其他人正常交往之外，独立于孤岛之上，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真实的自我也要渐渐失去。

    况且，一直说着这样言不由衷的话也让他倍感压力。他明明知道那样只会让对方和自己都难堪，但还是凭着贵族圈的习惯操控着自己。

    这是不正常的——他比谁都清楚。正常交流应该是交流的双方都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而不是像他这样，或是用竖起无数尖锐的利刺把对方挡在外面，或是用贬低对方的言语去喝退对方。

    他要……不，他必须做出改变了。他不想再自我厌弃、自我痛苦下去。

    抱紧怀里柔软的玩偶，它嵌在黑色眼圈中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弯弯的嘴角高高翘起，像是也在给他打气加油。

    “我……”维诺·克莱茵鼓起勇气再度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了什么，但却有一种执拗在推着他前进。他有一种感觉，就算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眼前的女生也不会嘲笑他、不会鄙视他，不会像皇室那些礼仪官所说的——会“伤害”他。

    御琳听到声音，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去。只见小皇子紧紧抱着那团熊猫玩偶，大半张脸藏在玩偶后面，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湛蓝眸子。他似乎有些紧张，情绪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染得眼位都有些发红。他强装着镇定，丝毫不知道自己修长的手指在玩偶短短的绒毛间微微颤抖着，眉头也纠结地拧在了一起。

    接触到对面投过来的询问眼神，维诺·克莱茵慌乱地移开视线想要退缩，可想到自己下定的决心强迫自己把视线又挪了回去。

    “我……我刚才不是……”他支支吾吾开口，心急之下甚至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其实……我担心你的……”

    话好不容易说出口，小皇子就想把自己掐死。他都说的是什么鬼啊？别说遣词用语了，他连一句通顺的话都没说清楚。

    用玩偶把自己的整张脸都遮住，他觉得自己是没脸见人了。御琳该不会觉得他有毛病吧？不不不，他刚才声音不大，说不定对方根本没有听清。

    不远处的御琳刚挖出一株毒花，虽然小皇子的声音不大，有些语句不通，但她还是听明白了。她有些讶异，早知道尊贵的小皇子殿下是个嘴巴毒的小傲娇，但没想到傲娇居然有一天也会这样坦诚地讲出自己的心里话。

    御琳也算是看过很多文学作品的老读者了，她清楚地知道小皇子这一举动是多么不容易。坦诚内心想法这件事也许对普通人来说是很简单的，但对傲娇属性的人来说，这真是犹如登月般的一大进步了。

    看着完成“壮举”的小傲娇，御琳决定给予肯定，毕竟尽了最大努力的人就应该获得赞许。

    “原来你是担心我的啊？”御琳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啦！”

    见自己的意思被对方正确接收到，对方还露出了笑脸并道谢，维诺·克莱茵顿时觉得如释重负。之前累积在心底里的巨大障碍也好似轰隆一声被推到，砸了个粉碎。

    太好了！

    他忍不住心中欣喜起来。

    把自己真实的心意表达出来也许会被人嘲笑和伤害，但也可能会像现在这样，被对方开心地接受并表示感谢。

    小皇子紧紧抱着玩偶，感觉自己以前实在是太蠢了。只为了那些不确定会降临的伤害而盲从了别人的谏言全副武装自己。那样固然安全，却也封闭了自我。

    在皇室的家族里，大家似乎都是这样活着。他们虽然是拥有着血缘的亲人，却从未和彼此有过拥抱或亲吻。他们就像是碰巧拥有共同姓氏的陌生人，住在偌大的皇宫里，只遵循那繁琐又冗长的皇室规矩，成为被限度在固定格子里的棋子。

    如果他没有入学，他大概也会觉得生活就是这般，世界就是如此。可入学后他却体验到了许许多多以往都不曾有过的心情——新奇、惊讶、恼怒、愤懑、无奈、悔恨、绝望以及重新燃起希望后成功的快乐……

    这才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所应该体会的情感，它们像是树上各色的果子，有的甜美有的苦涩。可正因为如此，才让生活充满着不确定性，让人期盼着第二天的到来。而有了期盼，这漫长的人生才有了乐趣，才让人明明知道生活充满了苦难却还能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眼前的女生曾问他为什么要来参加演习，起初他也不知道。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有些懂了。他就是想要来在各式各样的经历中体验这形形色|色、或是开心或是悲伤的情感。有了这些情感，才让他觉得自己是真实活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人类，而不是一樽只能被人操控着、沿着既定路线前行的木然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