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胡蝶不传千里梦1
被荣令蓁重重关上的门在片刻后被轻轻打开，一开一合后，屋内的气氛陡然静谧起来。掌灯时分的院子里的女使纷纷提着灯笼烛火，身姿在渐渐亮起来的庭院里来回摇曳，金黄色的桂花隐藏在宽大肥厚的叶子背后不分昼夜的发出一阵又一阵浓烈的幽香。
静谧的秋日夜晚却因为房内二人的静默产生了几丝令人难以忍受的焦灼之感。荣令蓁抱着手臂坐在面对窗前背对门后的太师椅上，并不转头去看身后进来的人。
“你还回来做什么？”荣令蓁的声音并不高，带了些委屈，又说到：“你躲着我，不愿见我不愿同我多说一句话，可我我每日醒来睡前却都要担心你是否受伤是否挨饿。”荣令蓁说到此处吸了吸鼻子，又说：“原本就我硬要找上你的，是我活该。”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后，他走近了她，在她的背后停下。但他的声音却久久不曾响起，荣令蓁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倒流一般，最恨的便是他默不作声的时候。想要追究的事情，想要开口的事情，想要解决的事情都在他的缄默之中扑了个空，就像是一拳打到了一团棉花之中一样。
但他越是缄默，荣令蓁便越是忍不住胸口的怒意，就算他是棉花，她也能用刀用火将那团棉花搅乱，于是她豁然站起身来:“你若实在不喜欢，或是厌倦了我，我绝不会多做纠缠，去留任你。”
陆元叹忍着胸中不少于她的怒意，一把拉住了就要越过他的人的胳膊，苦涩交织着无奈，他的声音终于响起：“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又可曾对我厌倦？你的心中又究竟有多少人？或是你没办法说那个人是谁，我只是你无奈之下的选择……”或者，是她必然的选择。
一开始查的是谢持静，不想却查到了更多别的，他从来不知道的东西。
宁王一开始便属意了他，三年前从他踏进叶州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在宁王的局中了，原本他去的应该是离叶州不远的朔州，只是还未到朔州境内，便打探到朔州城内早已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陆元叹这才临时起意，掉头去了叶州。从抓回来的人口中得知，朔州城内布下的人早已被另一帮人解决，那些人除了京中冯柊手下的人外，只能是当时已经雄心勃勃的宁王。宁王为何要拐着弯的救他，他不清楚，但隐约也是为了陆府手中的兵权。没有了他，谢持静又联合了北戎的完颜洌，这才一举长驱直入的直捣京师。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荣令蓁会和他搅在一起，而荣令蓁又究竟为了什么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叶州的几番撩拨。但他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过将那些事情都放下的想法，可前几日又知悉了叶州那个荣令蓁死在娶亲路上的青梅竹马的死并非意外一事，而其背后的黑手又是何人？当他查明真相的那一刻起，无数曾经怀疑的瞬间都像是一一印证了他的不安一样。
谢持静不顾人伦，眼前的人呢？
看她多么动人，白皙娇小的脸庞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眉目间散发着自然又动人的灵气，小巧挺立的鼻子下那红润如同还挂着水珠一般的樱桃一样的唇。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她身边的谢持静、晏文昭、宋铮、林宗越，他身边的柳意之、魏云渐，是不是都对她有着些喜爱的心思呢？陆元叹不知多少个夜晚为着这一个问题翻来覆去，但真的见到了她，只觉得心中闷闷，想将她疯狂占有，想将她藏起来。
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就那样折磨着她，就那样冷着她，直到他能够放下。可是他偏偏对她有了情意，让他矛盾，让他辗转，索性就放开了胸中的种种犹疑，她既能够与他虚与委蛇这么长的时日，如果她真的想从他这里拿走什么或是用他来做什么人的替身，那也就那样吧，他通通都可以不计较，只要她如意就好。
“你问我？避而不见的人是我？冷言冷语的人是我？那你倒是说说你最近这些日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荣令蓁拧着自己的手腕，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换来的却是他更加用力的拉扯，荣令蓁眉间一疼，整个人微微愣住，似乎……看到了以前的他和她。荣令蓁冷静下来，看着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人，许多时日不曾仔细看他了，总觉得他清瘦了不少，五官却因此更为突出，那双细窄的眼中正涌动着复杂的光芒。
他在痛苦？他在惋惜！甚至他在唾弃！荣令蓁看不清楚，她不是想要和他争吵的。
“陆元叹，我自问这辈子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可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若你不是同样的喜欢我，又为何要娶我？你要相信我，我们是夫妻呀，有事你可以同我直说。”荣令蓁的声音低了下来，她靠在了他的胸前，一手攀在他的背后，轻轻的抱住了他。
陆元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幽幽的叹息声在荣令蓁的耳侧响起。陆元叹也抱紧了怀里的人，轻轻的点了点头：“是我错了，这些时日是我冷落了你，我不该怀疑你。”
紧张的气氛突然烟消云散了，二人在越来越暗的内室紧紧相拥。
“那你最近是为了什么？”荣令蓁抬头时已经看不太清楚陆元叹的脸了。
屋内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黑暗之中只剩下两个人彼此感受着彼此。
“查到了一些事，你若愿意听，我便告诉你。”陆元叹一次次的警告自己不该沉溺在她的温柔之中，但他心中是愿意相信她的，这种相信带着一种不容他拒绝的威力。
黑暗之中二人衣料相触，有脚步声在木质地板上响起，脚步声停止后椅子移动的声音响动了一两下，又是一阵衣料悉窣声后，荣令蓁坐在了陆元叹的腿上，心中却有些忐忑，放佛有什么她从来不知道的世界将对她掀开一角，他轻浅的呼吸声在自己耳侧响起，荣令蓁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有关我的事吗？”
陆元叹听到了她声音里的忐忑，安抚性的用双臂将她拥的更紧了些，心头划过些许轻松，这些事她都不知道的，但是这样的真相她又真的能够接受得了吗？对于谢持静手底下丧生的那条对她而言算是重要的人命，她会不会觉得是他为了诬陷谢持静之言？
“你们兄妹的婚姻是否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陆元叹虽是在问她，但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这一点荣令蓁也早早知晓，点点头，又赶忙说：“但你我，不是。”
陆元叹低笑声响起来，又问她：“我记得你第一回见我的时候，极其厌恶我，但又为何……”
他的话没问完，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一样。
“第一回的确是这样，也许是上辈子看你不顺眼，谁让你笑话我摔倒，谁不会摔倒啊！”荣令蓁眯着眼想起了在京中头一回见他的时候，锦衣华服，少年风姿曳立雪中，总是令人难以忘怀。
“上辈子……”陆元叹轻声喟叹却没有多说话，如果有上辈子的话，他和她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谁第一眼见到你都会喜欢吧，我若是直接对你表明心意，你恐怕也将我归到傅沅之流了，所以我要剑走偏锋。你看，你不是牢牢的记住了我吗？”荣令蓁将自己的当时的心情轻轻带过，上辈子的事她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陆元叹缓缓点头，眼睛在黑暗里格外的亮，这才松了口气对她讲：“我查到的是关于太子的一些事。”
难道？他又在怀疑她和静儿有些什么？荣令蓁屏气凝神，静静的听他言语。
“如果你的故人孟二郎并非死于意外，凶手就是太子，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陆元叹尽量让自己的表达冷静克制。
荣令蓁静默了片刻，回忆起了当时谢持静的表现，前思后想，只有他极度不愿她去孟府的时候让她有些不适，但若说也可说是他是不想她的出现再惹些非议出现。静儿也算是与孟云笃一同长大，又怎会对孟云笃下死手呢？
“你……你经过了查证？”荣令蓁想到了谢持静不留情的模样，杀人他是下得去的手的。
她的反应让他有几分意外，出奇的冷静，并未在第一时间为谢持静辩白。这让陆元叹多少放下了心，点点头：“虽不完全，但大致是他了。”有些真相，他还不明白，就像是他不知道谢持静的动机是什么就无法为这桩案子下结论。
也许动机他知晓，但他要怎样提呢？
荣令蓁想起了上辈子陆元叹指责她的话，拽紧了自己的衣裳，忽然想明白了为何近来陆元叹对她如此冷漠，定然又是以为她与谢持静有什么首尾，也许谢持静真的杀了孟云笃，但动机就只能是她吗？他方才进门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他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够宣之于口的人！
“你怀疑我和静儿！”荣令蓁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