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瘦尽灯花又一宵2
秋日的天空格外的高也格外的蓝，山林间的红叶黄枝层层交织在一处，不必画工笔墨已然是鬼斧神工的绝世画卷。夏日的蝉鸣早已消声觅迹，只余江水无声流淌，江上树影重重，垂在水面上的柳枝早已只剩黄叶，此刻正片片下落。
从层层树影中缓缓划出来两只小木船，红衣少女躺在船头，白皙的脸庞因日头的直射而泛起了红，看起来是娇艳可爱，素白的手腕露出来一截挡在额上，一手则放在船沿边上，四指顺水而行，是无比的惬意自在。
“荣令蓁，你睡着你了？我二哥都钓了七八条鱼了！”一道呵声响起来，整条船都震了震。
荣令蓁悠悠然的睁开眼，坐起来，看向船那头的林翠沉，她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焦急，正皱着眉看着她这个偷懒的人。
“他钓再多，也是下了咱们的肚子，就让他钓呗！”说着她却也再次拿起了鱼竿，像模像样的钓起鱼来。
见荣令蓁表现尚可，林翠沉也就不与她计较了，与她说起来她早上问的事情：“我知道京中哪里低价便宜了。”
“哪里？我要的地方可要很大。”荣令蓁从回到叶州起就在谋划这桩事，她摆弄着手中的鱼竿朝林翠沉看去。
“我记得盛京北郊十里外，大觉寺你知道吗？正挨着大觉寺有座山名相山，听说是英国公府的产业，反正我们也快去京城了，你到时自去问陆二哥就是。”林翠沉说到陆元叹时格外注意了荣令蓁的表情，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听说是陆二哥送她回来的，按说这两个人应该已经有了些眉目才是，但这人自从回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陆二哥，甚至在别人提起时她也只是竖起耳朵听一听，却是从未开口提过。
这半年来，她时常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但她却忍着不去问不去提，回避与他所有有关的事情。她就不信了京城那么大的地方她还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
荣令蓁脸上映着秋日温柔的波光，片刻后开口问：“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林宗越一边将鱼钩上的鱼取下来放到鱼篓中，一边回头说：“四妹妹，你要挑人少还要离京城近的地方还要地方大够清幽，我与阿沉想了又想，还是相山最为合适，且我大哥又与陆二哥相熟，你若是看上了，只让我大哥去说和便是，能为你剩下不少银子呢~说不定陆二哥心情一好，就悉数送给你了呢！”
说罢他又多嘴问了一句：“你又为何要办书院，不是连半个字都看不下去吗？”
他身边的有模有样正在钓鱼的游方微微一笑开口说到：“因为姐姐说像我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不论男女，她想让我们都读书。”
林宗越与林翠沉相视一眼后都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个笑话一般。荣令蓁的脸渐渐红起来，她不觉得自己做这件事有何可笑之处？她虽然不喜读书，但是也明白断文识字的用处，至少多明白些道理不是错事。
“欸，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荣令蓁拉起来鱼竿指向林翠沉。
林翠沉发髻间的小钗被她笑的前后左右来回晃荡着，她指着荣令蓁说：“书院，你不会要去当女夫子吧？你识的字怕是还没有游方吃的米多，哈哈哈哈~”
“我就是办书院，谁说我要去当夫子了？你们是没有看到有多少孩子因这天下动荡而流离失所，我办书院倒是其次，主要是为了收容他们，这书院也不只是书院，我想着再同时在书院中开个书局，专门印书，再修些旧书民书，于他们于大周都有益处。”开书院倒是因为游方，而修书则是从前陆元叹干过的差事。
婚后一年他们的关系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些缓和的意味，至少争吵已经少了很多。甚至还能从他口中听到有关修书的事情，她还以为是“休书”，又是一阵委屈一阵难过，弄清楚后才知道是修书，弄得他也是哭笑不得。至于修书之事，她也隐约听过一两耳朵，只是奈何她从小不喜看书，字也认得是半生不熟的，和他更是无从谈起这些事情。
那是他总说此事繁琐，但却功在千秋，时常没日没夜的往修书局去，连荣令蓁也知道此事的重要。
林翠沉不解起来，皱眉看向荣令蓁，拨开她指向她的鱼竿，质问道：“休书？你说休书之事于我大周有利？怎么人家夫妻分离就对大周有利了？”
荣令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林翠沉还真和她当时的反应一样，都是不学无术之人啊！
看到她脸上的笑，林翠沉狐疑的看向林宗越，林宗越到底读过书，不比林翠沉那个睁眼瞎，叹了口气解释道：“此修非彼休，乃编纂书籍之意。”说罢还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又加了一句：“你看看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样子，还说四妹妹识的字没有游方吃饭米多，我看你识的字还没有这湖里的鱼吃的虫子多！”
“我又不考状元，认识那么多字作什么？你识的字多，你怎么不考个状元回来？怎么不见你学富五个车，才高……才高……”林翠沉因激动也急红了脸，看向荣令蓁，问她：“才高几斗来着？”
荣令蓁已经习惯这对兄妹的拌嘴了，时常都是林宗越被林翠沉连珠炮似的话语堵的无话可说。她忍着笑回到：“八斗。”
“对，就是八斗，说八斗都是抬举你了，你最多也就是个四斗半！”林翠沉接过来话头，继续对自家二哥火力全开。
“翠沉姐姐，为何是四斗半？”游方清澈眼里全是求知。
林宗越也早已习惯自家这不学无术但嘴上功夫极深厚的妹妹，又是气又是笑的对游方解释道：“因为，我是个半吊子呗~”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林翠沉飞扬的眉目间漾起丝胜利愉悦的乐意来。
荣令蓁笑起来，几人的说笑声随着秋风在江面上缓缓散开，连江边候着的府兵都听得到。
从京中风尘仆仆而来的谢持静谢挽星两兄弟也相视一笑，谢挽星骑着马先行一步，沿着江边奔驰而去，隔了好远便在马上边挥手边叫道：“蓁姨——我们来接你了！”
荣令蓁隐约听到了谢挽星的声音，初时以为听错了，但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甚至一抬头已能看到谢挽星和跟在他身后的谢持静了，白皙姣好的面容上立即浮现出来笑意，站了起身，双手举起向那边喊道：“静儿，星儿我在这里！”
船夫听了林宗越的话也开始将船向岸边靠去。
她从黄灿灿的枝叶间隐隐而现，脚下是粼粼湖光，正午的秋阳带着一种浓重的慵懒，将她衬的光华动人起来。谢持静深褐色的双眼之中是她的红衣和随风摇动的灿黄枝叶，恨不得上前去拥住她，这样才能倾诉这半年来对她的想念一般。
但他理智尚存，只下了马，站在岸边，见她款款而来。
她终会向他而来的，他确信。
船一靠岸，荣令蓁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了船，谢持静早已下了马就等着她下船，伸出手将她扶下了船，荣令蓁蹦蹦跳跳的在谢持静和谢挽星身边转了两圈，最后放心的说到：“还好还好，都没什么事，信上说你们还要几天后才到，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谢持静下巴上隐有青茬，面目上多了几分沉稳，看来这半年他的确长大了。荣令蓁这般想着又看向谢挽星，星儿还是依旧的天真，面上总是带着笑，两个酒窝或浅或深的藏在他的两颊上。
谢挽星幽怨的看了眼谢持静，开口抱怨：“都是大哥，怕你等的急了，紧赶慢赶的，我的屁股都骑马骑的起了茧，这会儿走路都是飘的！”
“回去了好生歇歇，林二哥钓了好些你喜欢吃的鱼，你赶的正巧！”荣令蓁看向自己身后分别都提了鱼竿和鱼篓的林氏兄妹。
谢持静从她手中接过来鱼钩，静静的看着她，握着她方才握着鱼竿的地方，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静敛似秋水的风眼中倒映着她红衣妍容，不觉间那双总是温和的眼中多了几分眷恋。
“这是你……你们应该叫他们什么？”荣令蓁看向正不动声色收回眼神的谢持静。
谢持静薄唇微微一弯，眼底升起几分笑意掩去了方才的眷恋，敲了敲她的头：“该叫表叔与表姑。”
荣令蓁‘啧’了一声，拍开他的手，佯斥道：“没大没小。”
谢持静但笑不语，看向林宗越兄妹俩，正色叫道：“见过表叔、表姑。”
谢挽星也紧跟着叫了人。
林翠沉摸摸自己的下巴，凑到荣令蓁身边：“我突然有这么两个大侄子，还真是不惯呢！你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作威作福过来的！”谢挽星耳朵尖，听罢立刻就拆了荣令蓁长辈的招牌。
荣令蓁抱着手臂，撅嘴但也点了头：“谁让他们比我年龄大，我又是长辈，自然是该让着我的。但也并非全让着我，就像我这个大外甥，管我比我爹管的还宽还严！”
正与林宗越走在前头说话的谢持静忽然顿了顿，沉敛的面上微带了些悦意，而后又与林宗越继续说起来京中的形势，但听到谢挽星提起陆元叹时，他却又忽然向后看了眼。
“蓁姨，你不知陆二哥这回伤的有多重，听说陆府都安排了人为他冲喜呢！”谢挽星明明说的很小声，却发现他说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