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瘦尽灯花又一宵1
他们二人都知晓她说的是何人。
陆元叹面上微微变色,咬了咬牙,他想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这样一个妻子。
“你最好离她们远一些。”陆元叹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荣令蓁则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他那个姨母比他府上所有人都要好。对着他的侧影说到:“我离你远一些才是!”
“呵,你愿意?你若愿意那也是极好的。”陆元叹不晓得皇后那么个聪慧得体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个蠢笨又不识人的妹妹。
“你等着看!”荣令蓁气冲冲的越过他就要走。
却被他再一次捏住了手腕,她不耐烦的转头,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中露出来一丝不屑,只听他凑近了问她:“难不成你求着要嫁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人?”
“你……你无耻!”荣令蓁说着便气急伸手,原以为他会躲避,谁知她却生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个淡淡的掌印,陆元叹倒是也不躲,以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甩开她的手径自离去。
似乎梦到他的时候,他多数都是在与她争吵,荣令蓁夜半醒来后又是一阵怅然,帐外灯火通明,不时有巡逻兵来回巡视,远远近近的传来些不高不低的人声,越发叫她辗转难眠,又看到近在隔壁的谢挽星与陆元叹同住的帐子亮起了着火,便披了大氅出了帐。
春夜料峭,寒星寥落,漆黑的天幕下却是灯火依旧,看起来飘摇又寂寥。荣令蓁缩了缩脖子,垂眼便看到了陆元叹颀长的身影被虚虚的投射在帐上,随着烛火的闪动而微微摇晃。
荣令蓁忽然想起来在英国公府的时候,他有时彻夜在书房,她也会站在她的窗前,望着那门格窗牖之间同样虚幻摇晃的身影。那时万籁俱寂,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与她二人,不必争吵、不必冷眼。
那是她少女心思最为平静又最为雀跃的时候,像是偷偷的给予自己奖励一般。不管情况再坏,她不是都可以那样的,与他站在同一片天地,可以无所顾忌的望着他或独坐或静站的身影吗?她记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不再那样的透过窗户去看他的身影了。
也许是在确知了无论她如何做他都不会将她真正的看作相携一生的人的时候,她克制着自己,有第一回关上窗子就有第二回第三回,直到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后也只是默然的看向自己常常伫立的窗前一眼。
真可笑。
荣令蓁露出个凄惨的笑来,不自觉的走近了几步,听到游方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到:“哥哥,你要走了?”
陆元叹低低的‘嗯’了一声,游方悉悉簌簌的坐了起来,说到:“那我去找姐姐。”
“找她作什么?睡你的。”陆元叹低声制止了他。
“哥哥,姐姐其实很担心你,总怕你会死在津县。”游方半坐起来。
陆元叹轻哼了一声,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问到:“她还说什么了?”
荣令蓁心中一紧,细细想一想,她也没有说过什么过分的话,缓缓舒了口气便听到游方说到。
“姐姐说我长大不要和哥哥你一样,我要做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哥哥,你怎么无情无义了?”
荣令蓁被一阵风吹的缩了缩脖子,她时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被他听到,感觉就像是她在他背后说了他的坏话一样。
陆元叹的表情荣令蓁看不到,但闻他已有两分薄讥的声音响起:“我也想知道我如何对她无情无义了?”
“蓁姨,他怎么无情无义了?”耳边忽然响起谢挽星的压低的声音。
荣令蓁惊的向前一个趔趄,谢挽星原本要拉她的手在看清出来的人后反而忒推了荣令蓁一把,荣令蓁重重跌向来人,仓促间已然抱上了从里面出来的人的腰。
陆元叹垂眼伸手虚扶了一把来人,谢挽星手中烈烈燃烧的火把将她的脸映的格外清晰,秀丽英气的眉毛下一双盈盈发亮的杏眼正猝然垂下,但依旧让陆元叹窥见了她的一丝羞愧,忽然觉得这人有几分可爱。又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晶润的樱唇微微翕动,似合若张。
陆元叹微微偏头咳了两声,原本要说的话在口中顿了顿,指尖微颤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尽量不看她的说到:“还请四娘子……”站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荣令蓁便已经站好,心跳因他忽然喑哑干涩的声音而加快,她几乎能感到自己脸红了,于是便提着大氅下摆,抬脚就朝谢挽星的小腿踢了一脚,拧着他的耳朵,以怒掩羞的斥道:“谢挽星,我今日非把你打死不可!再让人家以为我故意投怀送抱的,叫我自重,我不要脸的嘛?”
谢挽星一个转身下腰,猫着腰跑到了陆元叹身后,只听陆元叹又说:“我叫你自重,你几时听过?我要说的是请四娘子站好。”
荣令蓁抱着手臂,杏眼转了转,忽略脸上那点热意,干巴巴的反问:“那……那又怎样?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想说?”
“蓁姨,这就是你无理取闹了,人家陆二哥为人正直,怎会心口不一?”谢挽星在陆元叹的右侧露了个头出来为陆元叹打不平。
“你以为你很了解他?”荣令蓁瞪着谢挽星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很了解我?”陆元叹垂着的眼忽然抬起,直视荣令蓁。他一直以为他无情无义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晓,但是却被一个最不该觉得他无情无义的人觉出来了。
夜风将他黑亮垂直的发吹的微微飘动,斜飞英挺的剑眉下那双细长含情的桃眼此时蕴藏了些如苍穹寒星般的亮且冷,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谢挽星手中的火把将他原本就俊逸非凡的面容映的格外棱角分明,长身玉立,任由夜风肆虐,他自岿然不动,宛若风中翠竹,冷傲孤清却又自有朝气,孑然独立之间自有睥睨之势。
不了解,从未了解过,才有了上辈子的遭遇,那么这辈子还要与他纠缠吗?
“蓁姨看傻了。”谢挽星在陆元叹耳边如是说到。
陆元叹垂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袖边花纹,抬眼看她一眼又立即垂下,夜风将火把吹的微微闪动,那热意似乎就在他的耳际,渐渐攀爬上他的心头。
“你与蓁姨说几句话,我在前面等你。”谢挽星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走向荣令蓁,重重的拍了拍她,荣令蓁才回过神来。
“陆二哥今夜就要回京,你与他好好道个别。”说罢,谢挽星就举着火把快步离开。
只留下这二人站在原地。
“你要回叶州了?”
“你不等着论功行赏了?”
二人同时出声,荣令蓁笑了出来,背着手往前走着,以前他们也常同时张口羞辱讽刺对方,这倒也算是种奇特的默契。
陆元叹狐疑的看了一眼她,看着她的背影边追上她边回答道:“不了,该是我的功就是我的。”
“我是要回叶州的。”荣令蓁觉得这样的夜格外的静谧,带着些春日微寒,却又带着些春日隐隐的生机,心中一时也平静不少,也有了隐隐的惜别之意,也许此夜就真的是他与她最后的交集了。
见荣令蓁淡淡笑起来,陆元叹也跟着笑了笑。
忽而又听她开口说到:“不管你是否为功,表哥说的对,这回我应该谢谢你。”
陆元叹的脚步顿了顿,背在背后的双手握了握,眉梢隐约带了几分难得见到的悦意,剑眉一挑,浑似不在意的说到:“你也可以不谢。”
那她偏要谢。
荣令蓁转头看着他,抿抿嘴,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想说什么?”陆元叹已经算是了解她了,只她一个眼神他都能读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也偏头看着她问:“是不是我让你不谢,你就非要谢?”
不知是夜风还是他故,荣令蓁总觉得他的神色与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还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二人能够体察出来的亲昵。他何时与她这般过?荣令蓁往一边让了让,不想与他离得太近,正色道:“我和你可没那么熟,此刻又无他人,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此般作态。”
陆元叹交握在背后的手紧了紧,方才还带了两分柔情的双眼此刻尽是不解。她怎么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温柔小意,此刻便是冷言冷语了?往日的涵养让他还依旧能够面带笑意,只是他觉得自己实在笑不出来。既然在她眼里,他如此不堪,又为何一次次的上前撩拨?他本该为此感到轻快的,但心中却沉沉不可说起来。
见他不说话,荣令蓁狠了狠心,明知无论多少次她心中都会对他有旎思,但她也清楚,上辈子那种日子她不想重过一回。她也不可能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与他再续旧梦,那是她一个人的梦。
其实早该与他断绝来往,只是她自己一次次的为她找借口,实际上她依旧贪恋他,依旧如同上辈子一样,期望他全身心的属于自己。不如停在此刻,停在她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刻。她不想再夜夜垂立窗前观他虚影,明知不可为而要为的事,她已经做不出来了。荣令蓁长舒一口气,开口说到:“若是我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你误解的事和话,你别放在心上。”
陆元叹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但他并不想听,原本就是她突然出现他面前,现在却还要她来对他解释,对他推拒!她凭什么?她怎么能?陆元叹面上浮起一抹得体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容,从容的打断了她,微微颔首说到:“不会。”
“好,那祝世子一路顺风。”荣令蓁停下了脚步。
“多谢。”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