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今宵风月知谁共1
“谁告诉你……”荣令蓁拧眉却看到了他脸上戏谑的笑容,把手中的药往他手里推了推,此人定是在诈她,偏偏她还像以前一样,嘴快如箭,这才上了他的当。
“看样子我猜对了。”他浓重的鼻音里有几分悦意,接过了她手中的药。
“你喝你的药吧你!”荣令蓁逃似的起了身。
显然,他和她都明白,当日为何她会说那种话,无外乎是他又将她有多心悦他这件事看透了几分。荣令蓁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躺到了床上,见他一口喝完了药又躺了回去。
她收回眼睛,试着闭眼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睁眼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直到夕阳尽没,房内只余陆元叹平稳的呼吸声。荣令蓁蹑手蹑脚的起来,看了他一眼,而后不再管他,径自推门出去,到楼下用了些饭菜,她坐在角落里背对着大多数人。竖起来耳朵听着热闹大堂里的各式方言,还有她关心的事,此时京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听说了吗?昨夜雍王带兵围了宫城,昨日进宫庆贺千秋的王公大臣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出宫的!”一个声音有些粗混的男人压低了声音,但仍旧被周遭几个人听了去。
他的伙伴连忙撞了撞他,二人坐的近了几分,他才说:“你小声点!要说这事,天高皇帝远,管他谁当皇帝,反正这天下早就不姓谢了,姓阉!”
荣令蓁不由转头看了看那说话两个人,他们就在她的背后,看起来都是书生模样,却又比一般书生看起来壮实许多,先头说话的那人黝黑又高大,后面说话的人相比之则白了不少,她只草草的看了一眼便赶忙转回目光。
又听得那黑高个又说:“听说宫里丢了东西,雍王和冯狗都派了人出来追查,我听说是……”他这回的声音倒是极低,纵使荣令蓁已摒住了呼吸,也耐不住这大堂嘈杂。
那稍白一些的男子看了看左右说到:“就看是宁王还是楚王了!”
“听说南下和北上都有人前去追拿,我看啧……谢氏天下要亡啊!这流匪与饥荒哪桩与谢氏无关,无能罢了!”两人感叹的时候倒是不刻意压低声音了。
想必天下人早已对谢氏一族失望至极,哪有一个皇朝从极盛之时便一直由宦官把持朝政,去年甚至还因与宦官之争,死了百余士子,京中与江南士子多居之地一时间哀鸿遍野,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又因宦官与佞臣勾结,整个大周的良田土地大多被他们占去,无依无靠的农户只得出卖自己,一边交钱给地主一边还要替他们种地,一年到头来的收入甚至吃不饱饭,由此饥荒频生,流民遍地,是以流匪肆虐。
荣令蓁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从前只知道她是皇后之妹,就该为所欲为,从未操心过其他事,短暂的人生中似乎最烦恼的事情就是陆元叹为何不喜欢她这件事了!如今想来,情爱固然动人,也该在人生中占一席之地,但她不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
这一辈的她就做得不错,荣令蓁暗暗给自己鼓了鼓气。
待大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荣令蓁才端着刚热好的饭菜上了楼,用脚踢开了房门,陆元叹迷蒙之间问到:“怎么出去了?”
“起来吃饭再睡吧,睡一晚你就好了。”荣令蓁将饭菜放到桌上,想走过去扶他一把,但动了动的脚却又忽然的停在了原地。
陆元叹喝了药后便发了汗,整个人蒙在棉被里睡了过去,原以为她也睡了过去,没想到竟是一个人出去了,想来她的胆子真的不小。坐起身后,陆元叹歇了片刻,只觉得头脑清明了许多,鼻间的阻塞也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他微微松了口气,总不至于耽误她的时间。
他坐在桌前吃饭,荣令蓁则靠在窗边跟他说方才在大堂的听闻。
吃完饭后陆元叹就要收拾东西上路,却被荣令蓁叫住:“我不想赶路,明日再走也不迟。”说罢她已经褪了鞋子,溜上了床,盖着被子,只露出来头在外面,一双大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格外亮。
但陆元叹还是提醒:“你明白你究竟要做什么,耽误不得,况且你也说了后有追兵。”
荣令蓁却坚决的摇了摇头:“反正我不想走,明日一早再走!”她说话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同姐姐说话的模样,竟是撒了娇。
这倒是她第一回在他面前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柔模样,陆元叹昏昏的脑中将她最后那一个婉转的‘走’来回转了几遍。
果真是温柔乡误事。
陆元叹心中仍旧不赞成,但毕竟带着圣旨的人是她。他便点头,又将饭菜的碗碟拿出去,交给了小二,再进门时也无事可做,也躺进了被子中。两人相顾无言,但荣令蓁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人,虽然嫁给他的那两年收敛了一些,但那是在他面前收敛,他不在的时候她和房中的嬷嬷女使们一天到晚都能说个没完,但只要一瞥见他,她就立即收声,换做一副和他一样冷若冰霜的模样,他们二人之间不是沉默无言的比谁更冷淡就是厉声拳脚的看谁更狠。
那时候,她不知道那样只会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推越远。
现在她隐约的知道了,那样非常不好,明明她爱极了他,可谁都以为她恨极了他。
到她死,他可能都不知道她的横眉冷对之下藏着多少她自己才知道的爱意。
荣令蓁趴在床沿处,轻声唤了一句:“嗳,陆元叹。”
陆元叹“嗯”了一声,看向她。
只听她说到:“陆元叹,其实我喜欢睡床,天下只有傻子不喜欢睡。其实我是为了让你好好养病才这样说的,你不好好养病怎么能把我平安护送到姐夫身边呢?”
想法是想法,但真的要做的时候,荣令蓁却还是不成,话里仍将上辈子的陆元叹损了一嘴。
陆元叹微微一愣,这姑娘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如此直白的关怀,她的关怀披着一层口是心非的外衣,总是以最恶劣的话语表达着她真实的关怀。陆元叹轻轻笑了笑:“放心,误不了你的事。”说罢便转了身。
就在荣令蓁要开口的时候,只听他不很真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亦是关怀你……才这般。”
说罢他便猛烈的咳嗽起来,而后只听一阵窸窣,他已将自己整个人埋在了被中。
荣令蓁先是因他这句不甚清晰的话怔愣了片刻,又被他这个举动给惊了惊。嘴边弯了一弯很快却又垂了下去,忽然想起来以前的她和他来,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又松了口气,今后才是新程,昨日不过旧梦。
陆元叹不只是喝了药的缘故还是其他,头晕脸烧,心跳也快了不少,好在这药似是极度催眠,很快便让他带着一种昏沉中难言的兴奋睡了过去。
荣令蓁也睡了过去,月上中天之时她又陡然醒来,悄悄的起身,下楼去看看那药熬的如何了,待他喝下睡后,她便趁夜离开,谁想她正惺忪着睡眼出去,便见到那娘子送药上来,她接过药,又轻声的交代她将剩下的药明早一早熬好再送上来,这才转回房中。
她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端起来那碗滚烫的药吹了吹,等了等,待碗中的药凉了些后,她敲了敲桌子,叫了声:“陆元叹。”
陆元叹只露了半边脸在外头,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睡的极熟。烛火一闪一动,让她的身影长长的落于他的身上和窗上,荣令蓁看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元叹,起来喝了药再睡。”
陆元叹迷蒙的睁开眼,半伏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药,一饮而尽,而后倒头便又睡了下去。荣令蓁见他未曾真正醒来,心中松了口气,将自己方才盖着的被子抱到他那边去,轻轻的覆在他原本盖着的被子之上,听人说,风热之疾多多发汗便好得快些。
她是不能在此照顾他了,最后她看了一眼陆元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说罢荣令蓁起身吹灭了燃了半支的蜡烛,在床边徘徊片刻后,决然的拿起她的包袱,摸着黑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楼下大堂之中还点着一根蜡烛,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早已呼呼大睡起来,荣令蓁看了眼大门,大门紧闭却并未闩起,她轻轻的开了道门缝,立……刻有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向她,荣令蓁吸了一口冷气,抬脚便跳了出去。
街上已经无人,她的身影被月亮拉的老长,好似与街道两侧或迎风招展的酒招子或张牙舞爪的树枝一道化作了这夜色中的魑魅魍魉一般。她胆子并不大,这会子一颗心更是砰砰直跳,甚至有转头回客栈的想法。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回头,毕竟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的人是她,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