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月皎惊乌栖不定4
荣令蓁闪到一个书架后面,叫了一声:“相……”陆元叹果然驻足,只听她又说:“你留下来,我害怕。”
又是这样的理直气壮。
“好。”陆元叹竟一反常态的没有计较她的称呼,反而异常乖顺的听从她的话,在与她隔了两个书架的地方站定。
荣令蓁转过身,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站了站,微微的吐了一口气,望陆元叹那处悄悄瞥了瞥,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肩影,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慌乱,但此刻只能压下来。
她转过身,又转头看了看书架上几乎将他与她之间的视线完全遮起来的书册,微微的松了口气,首先将圣旨拿了出来,郑重的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书格之中。而后一边悉悉簌簌的先解开了腰间的腰带。伴随着一声轻微的衣物落地声,她的腰间丝绦掉落在地。
荣令蓁又褪去一件件并不简单的宫装,衣物一件件的重叠在她脚下的地板上,声音越来越低,马面裙落地时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了。她伸手将那身深色的男装展开来,由于她还是头一回穿男子的衣服,光是找衣服的先后就花了一些时间,待将外袍套到身上,她已经出了层薄汗来,又将那一卷明黄塞进了怀中。
在这个间歇,荣令蓁蹲下身将那身宫装悉数抱起来,放在手边的书架上。
而后拿起来那条皮质革带,但是这腰间的革带更让她难以下手,即使是嫁给陆元叹的两年,她也从碰过他的衣物,更遑论帮着他穿衣弄发!
但她亦实在不想再向陆元叹开口,只好走到月光底下,低着头与腰间的那条皮革带做起了缠斗。她想不通两端质地颇硬的革带怎么能像她的腰带一样,轻轻一系成结便算是系成了。
所以她一边吸气一边使了大劲,却怎么样也系不住那革带。荣令蓁咬了咬牙,正欲张口之际,陆元叹的身影遮了一半的月光,她抬眼时,正瞧见他垂眼看向她扯着革带的手。
“这个怎么系?”荣令蓁扯着革带向他问到。
陆元叹问到:“其上带钩何在?”
“哪有什么带钩?”荣令蓁却是没看到也没摸到这革带上还有别的东西。
陆元叹忽然想起来方才那“叮咚”的一声,轻叹了一声,一边咳一边说到:“带钩方才掉在地上了。”
说罢他便蹲下身,趁着月色开始了寻找。荣令蓁也一手托着革带,一边也饶过他从一边蹲下身,伸手四处摸索起来。黑暗之中只听见两人缓慢的蹲行声与陆元叹不时咳嗽的声音。荣令蓁加快了步子,一手在地上来回扫动着,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丝冰凉,一指冰凉过后她又将手缓缓的扫了回去,这次除了一指冰凉还触到了一片温热。
那是陆元叹的手,荣令蓁握着的正是陆元叹那只已然拾起带钩的手。
两人惧是一惊,还未收回手之际,震天的烟火声骤然响起,在这片刻二人互相看清了彼此的模样,荣令蓁连忙松手,眼中映着烟火的五颜六色,而她只能看到背对着烟花升腾的陆元叹。
从她这里看去,他单膝蹲在原地,背后的窗子外乍起的烟花接二连三的升腾而起,在这片刻将他的冷静虚弱写意十分。
荣令蓁收回自己的手,任由他将那玉质带钩拾起,二人在烟花绽放中站起身来,荣令蓁看着他身后的烟花低低的说了句:“真好看。”
她活了两辈子,也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
上一辈子的除夕夜,也有如此场面,只是那时心境与此时大不相同,只有满心满眼的他与气,哪里有心思正眼瞧烟火一眼。
陆元叹闻言转头看了眼外面映照在水面的烟花,在水面晃荡的烟花竟然在这片刻让他觉得配得上好看两个字。而后他转头看着正看着烟花的荣令蓁,心头某处忽然动了动,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从不觉的烟花有多好看,从小至今,更因娘的去世,而不喜烟花。但为何会觉得今夜的烟花多了几分她口中的好看?
陆元叹不愿多做纠结,只低头将手中的带钩安插好,而后比着她的腰,轻轻将带钩送进另一头革带的凹槽之中。
荣令蓁的呼吸都轻了两分,僵硬的看着他低头与她系着腰间革带,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知不知道他与水中的烟花有多像?看起来明媚动人,但实则冰凉又虚幻。
却依旧引人注视,风华无两。
而后只觉腰间一紧,他的双手已然离开了她的腰前的革带,而后抬手将她头上插着的簪子取下来,荣令蓁这才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一步,很快将头上的发髻拆下,连同着耳坠一同取下来。
陆元叹顺手将她方才放在书架上的宫装系做一团,将她的饰物一同放在衣物之中,而后为保万无一失,又从书架上取了几方砚台包在其中,从靠水的窗子里扔了出去,很快那团衣物便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荣令蓁从包袱里自然也摸到了束发的丝带,很快便将长发束起。好在男子袍服宽大,又是夜间,她胸前的隆起并不明显,这里她也向来不明显,穿女装时也不甚明显,所以这倒也算是个方便了。
“走吧!”荣令蓁将长发甩到脑后。
陆元叹颔首,取了包袱与她一道出了门。门外的魏蛟正倚在柱子上仰看着天际一簇又一簇的烟花,这会见了他们二人出来,不由多打量了几眼,一眼便认出来,原来方才马上的那个女子是荣四娘子。
“四娘子,又见面了。”魏蛟先打了声招呼。
荣令蓁颔首,对他说:“今夜多谢了。”
魏蛟一边摆手一边看向陆元叹:“应该谢我们公子,还请娘子此去多多照顾照顾我们公子!”说罢还向她行了个礼。
荣令蓁微怔,不置可否的看向陆元叹,艰难的开了口:“余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世子还在病中,还是快快回去歇着吧!”
陆元叹提着包袱的手骤然一紧,魏蛟就要开口,但只听陆元叹轻笑一声,略带着些轻蔑,清亮之中尤带着与今夜同样的春寒的双目看向荣令蓁。
“我护送的是你还有它。”他说着看了看她怀中。
荣令蓁脸上一热,她也没说他是护送她的!而且他是不是就料定了她一人不成!
魏蛟立刻找寻起来:“还有人?”
陆元叹扫了一眼魏蛟,魏蛟立刻闭嘴,靠在柱子上,继续抬头看烟花,装作对这二人之间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模样。
他的咳嗽声在烟花炸裂声中显得更为虚弱,荣令蓁鼓起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人不行?”
陆元叹似乎听到了句好笑的话,一边上马,一边看了马下的人,啧了声点点头道:“事实如此。”
荣令蓁双手握拳,闭眼舒了口气,京中距叶州甚远,途中流匪肆虐,这一点他说的的确也不错。但是魏蛟魏萤任何人护送她都可以,为何偏偏他要亲自上阵?不难想到,以陛下对他的看重,这等事,定然是提前与他交代过的。
而且凭借着上辈子的所见来看,也许陆元叹一早便窥得了陛下属意宁王的秘密,这才在宁王入京后鼎立支持,而英国公府亦成为新皇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陆元叹的先见使得英国公府并未被继承皇位后的宁王打压,反而还凭风直上九万里。
所以他还真像他所说的,护送的是她怀中的那一卷明黄,为的也是他与陆氏的利益,想到这里,荣令蓁也不管他是否在病中了,反正他自己都不在乎,她管他什么!
荣令蓁搭上他的手,又坐在了马上。
“你知道如何做。”陆元叹对魏蛟撂下一句话后,策马而去。
夜色烟火下,河边石板路上一阵清晰的马蹄声哒哒而去,将一河摇动的烟花渐渐抛在身后。
魏蛟抱着手臂看着离去的一马两人,脸上渐渐绽出一个像他姨母为他兄弟俩相媳妇儿的笑容。
坐在马上的荣令蓁却是笑不出来,到了主街上,马儿被挤在拥挤的人潮之中,竟是寸步难行。他二人只好下马,艰难的穿过人群,往东门而去。
京中的热闹繁华她是知晓的,这般灯盏亮如昼的场景并非日日都能见到,何况沿街还有各式把式与笙歌曼舞,引得人群一阵又一阵的喝彩,重重叠叠的人影与灯影将冷寂的夜色都染的多了几分色彩。
她跟在牵着马的陆元叹身后,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唏嘘命运。上辈子她和他甚至连这样安静的穿梭在热闹繁华之中的机会都不曾有过,他向来喜静,而她则是大俗大雅,极喜欢热闹,婚后却也是甚少往热闹去,只怕他更不喜。
那时她还不懂,他若不喜欢她,那么她怎样,他都不喜欢。
而如今,她明白,她是她,他是他,男女之间的情事,大都如此,他愿意为她让一步,她才能够为他进一步,绝不能为了逼他退而一味闭目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