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曲栏深处重相见4
桃林那边热闹极了,此处的桃花树上仍有雪痕,映的本是灼灼的桃花也有了几分清傲。不过两处桃林却隔了一片湖,湖那边听起来也很热闹,少年郎们或高或低的声音不时顺着圈圈涟漪的湖面飘过来,无意中倒是惊颤了枝头的浅雪。
荣令蓁靠在亭中,手中抱着手炉,静静的看着林中程燕时。她看起来单薄却又并不是个羸弱之人,与人说话间少了几分热络,虽是清姿中坚毅难得,但是看起来却并不招人喜爱。反而她身边的那个粉衣姑娘,看起来娇俏可爱,圆润的脸蛋儿上总带着笑容,一直挽着程燕时的胳膊穿梭在桃林间与各家小姐寒暄,不时还探首看向那边的桃林。
荣令蓁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去——
隐隐见到一道窃蓝色的身影站在低矮桃枝的缝隙之中,鲜艳的桃花在他窃蓝衣衫显得更为鲜丽,一静一动,那桃花竟像是绣在他的衣袖上一样。荣令蓁看着他的背影,纵使那边人影绰绰,不少人来回穿梭,但她却只能看到他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衬。
她心中了然,那是何人。也能够想到,他走到哪里,不是这样。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他身上,想来程燕时也并非全无动心吧?
“她就是荣四!”一道清脆却饱含凌厉的声音打断了荣令蓁的思绪。
她转头向那道声音的来源望去,却见一锦衣红袍华簪宝钗、光华动人,眉目间隐含着几丝骄傲的小姑娘正不悦的看着她。
荣令蓁的头有些痛了,这个傅沅最是难缠,但她偏偏上一世被赐给了她的大哥荣聿为续弦,按说京中人无人不知长公主的野心,但长公主为了地位稳固不得不向宁王低头,主动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才丧妻没有多久的皇后胞弟。
傅沅倒也不是个坏姑娘,只是与她一般,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泼辣又跋扈,与哥哥过的并不和睦,更是不喜欢她这个抢了她如意郎君的小姑子。因此她与傅沅也算是真刀真枪干过的死对头,此刻见她,不知怎得,还多了几分亲切来,看到她一双杏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敌意,想必是听说了陆元叹在叶州的事。
荣令蓁不动声色,只看着她笑说:“这位娘子,你有话同我讲?”
傅沅冷着脸,圆润的小脸蛋上闪过一丝意外,却还是斜睨着她,轻蔑的哼了一声,对她说:“你是在叶州嫁不出了,要来京中嫁人?”
荣令蓁微微吐了口气,若是上一辈子的她,此刻便要撸起衣袖同她打起来,但到底她一动未动,只轻轻的点了点头:“不错,看来都知道了,小娘子家中若有合适的,也只管告诉我姐姐。”
听她这般说,傅沅越发觉得胸中的闷气更甚,本来是想找她出一通气,不想这人竟是团棉花,倒像是她讨了个没趣一般。恨恨的捏紧了手中的手炉,抿嘴对她说:“还真是不害臊?”
荣令蓁倚着栏杆笑了笑,她生的妍丽英气,微微一笑时却比桃枝花瓣更艳三分,看的人不由心神一荡,反问她:“嫁人同吃饭穿衣一般平常,如何就要害臊了?小娘子若是没得心思,又何必出现在今日的桃花宴上?难不成是为了我?”
傅沅眉目一横:“乡野丫头,不知廉耻!”说罢便气鼓鼓的拂袖而去。
害,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轻松胜利的荣令蓁眉目上都写着愉快,目光继续追寻着人群里的程燕时姐妹。
陆元叹身侧的柳意之与魏云渐两人的目光却是都齐齐的落在了亭中侧坐的姑娘身上。
“元叹,你可知那个姑娘是何人?”魏云渐扯了扯坐下的人。
陆元叹并不好奇,只淡淡的掀起了眼皮,却没有转身的意思。今日来本就是收到了程燕时的消息,她在府上无依无靠,继母刁难,父亲不喜,一举一动都在人眼中,只能想出来在桃花宴上见一面。
他念程燕时与他同样处境,且娘与早逝的程家婶婶是手帕交,这些年娘虽想让他娶的人另有他人,但对程二娘子也时有照顾。程燕时既求到了他跟前,他也便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反正他总是要娶妻的。
“二郎,你就看看嘛,那姑娘倒不像是京中的小娘子——”魏云渐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陆元叹一抬手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好友听起来颇有兴致,他也只能侧了侧身子,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春日暖阳正缓慢的侵蚀着林间寒意,隐有些雪融的雾气升腾着。那个身披白狐毛大氅穿着藕色衣裙的人正靠在朱红的柱子上,不知在看些什么。有一瞬间,陆元叹觉得她像是被雾气遮挡起来了一样,看不清,但他又的确知道那是她。
魏云渐见一向自恃不耽美色的陆元叹也怔了怔,不由一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嘶,看来我们小公爷是动了凡心啊!”
柳意之闻言立刻转回来目光在陆元叹的脸上逡巡,他看的不及,只看到了陆元叹嘴角牵起的一抹似若讥讽的笑意,不禁有些好奇,但看他的目光还落在那小娘子的身上,不由认同了魏云渐的话。
陆元叹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了那边荣令蓁的身上,微微颔首,声音不大的说到:“宁王妻妹,荣氏四娘子。”他犹豫了片刻又开口:“听说此次进京便是为了挑一门好亲事,二位大可一试。”
但他又不知为何的笃定,他们都不成。
柳意之闻言眼睛一亮,白皙的面庞上多了几丝笑意,对魏云渐说:“他们荣家的姑娘个个都好看,你可曾见过林大哥的夫人?反正我也缺个夫人,不如……我回去探探口风。”
“见过见过,这可是我先看到……”魏云渐的的话被一阵猝然的落水声打断。
只听得一声清晰得落水声,紧接着那边一片躁动。
众生燥然间,陆元叹下意识的看向荣令蓁。却只见她扔开手炉,一手撑在亭边栏上,而后已经一跃出亭,一手解开了颈上大氅锦带,几步路奔向湖边而去——
大氅随着她的落水而终于缓缓落地,陆元叹的心忽然跳的快了些。
快到他不知是为了那般?
她就这么喜欢救人?
但他很快不在意那片刻的异常,只凝眸看清楚她从水中救上来的人正是程燕时。
人影很快散乱起来,混乱之中她与程燕时皆已被送至后厅梳洗看诊。陆元叹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边,而后缓缓起身离席,窃蓝色的锦袍带起了一阵寒风,甚至卷起了落在地上的粉色小瓣。
再说荣令蓁这厢倒是无妨,只是有些冷罢了,好在带了衣裙,她换好便也无甚异常,此刻正被雍王妃与宁王妃二人围着,大夫战战兢兢的摸着她的脉。
房中一时静极,半晌只听老大夫的声音响起来:“姑娘并无大碍,想来入水时间不长,但恐寒气入体,老夫开些抵御风寒之药给姑娘即可。”
“多谢大夫,不知您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荣令茝焦急但却没失了分寸。
老大夫见过各式各样的权贵,他们各有客气,但却从无诚意,这个宁王妃却是字字透着诚恳,心中不由松了两分,也恳言道:“宁王妃可折煞老夫了,索性令妹身子骨坚实,今日便少见风,就在屋内歇着吧!”
荣令茝又是一番道谢,自有人跟着大夫下去取药,屋内的人少了不少。荣令蓁靠在床头,喝下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而后她一边擦嘴一边问:“那位姑娘怎么样?”
荣令茝眼中满是担忧,坐下来,拨弄着她额前的碎发:“那姑娘也无碍,也在休息。”
荣令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拉开被子准备欲起身:“姐姐,那我们也回。”
“六嫂让你多歇会儿再走。”荣令茝并未多说,房内不仅有她们的人,也还有雍王府的人。
荣令茝马上会意,又躺了回去:“雍王妃可真好,那我就多打扰一会儿,毕竟也算是亲戚。”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荣令茝为她盖好被子:“你睡会儿,姐姐一会儿来带你回府。”
荣令蓁只露了个头在外面,圆圆的眼睛看着荣令茝点点头:“姐姐快去吧,记得为我相看相看这京中公子呀!”
屋内的女使纷纷掩笑,荣令茝对晴空使了个眼色一边说:“照顾好四娘子。”
晴空应是,目送她与贵芝出门。
“你们都下去吧,我们姑娘歇息的时候一点声音都听不得。”晴空将床帘一边放下,一边对屋内立侍的女使说。
随着晴空与一众女使们纷纷退下,屋内一时静极。荣令蓁还真的合上了眼睛,却又想到方才冷着脸与她和程燕时擦肩而过的陆元叹,他是不是去关心程燕时了?荣令蓁迷迷糊糊的这般想着,梦里还真看到了陆元叹。
依旧是这样料峭的春日,朦胧之中只见陆元叹穿了身月白色的长袍站在她很熟悉的其叶阁前,不过此时的其叶阁已然颓败,青草在石板缝中肆意恒生,房檐上绵延的青苔都为此景写满了萧瑟二字。
他也变了模样,不复从前光华,比从前消瘦更甚,从前不算白的肤色此时看来却被晒的黑糙了许多。但他只站在那里,便是依旧的引人注目,若松似竹,岁月难免让他沧桑几分,可骨子里的矜贵清隽依旧未改一分。荣令蓁猝然瞧见,他鬓边竟生了白发,一时不知此时究竟是何天地?
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她死后的时日了。
他身后一个朦胧的女子身影缓缓而来,站在他背后开口说到:“国公爷,小世子从书院回来了,听说您回来,他便要过来见您。”
荣令蓁一怔,心中又是一痛!
他竟然在她死后还有了孩子?
那一阵痛意很快钻心,胸口那一剑刺穿的地方,又在烈烈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