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重过阊门万事非6
好不容易从乾元殿内出来,宫内森严,肃穆却又死气沉沉,她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不着痕迹的四下观望着,忽而穿了一身飞鱼服但看起来依旧文气的褚介白正和另一个相同打扮的人一同缓缓走过来。
“荣四姑娘?”褚介白迟疑着叫了问了一句。
荣令蓁颔首,行了一礼:“褚公子。”她倒不知,褚介白这样一个文气的人竟然入了锦衣卫?上辈子她对他的印象只有和陆元叹分道扬镳一事,以为他日后定要入阁为臣,做天下清流人物。
谁想却看到了他做起了酷吏?或说是东厂的爪牙?
难道他和陆元叹是为了此事而彻底翻脸?
在荣令蓁身侧站着的正是冯千,冯千向前站了一步,对徐度与褚介白说到:“徐指挥使,褚千户,圣上吩咐,您二位来了就进去,不必通传。”
看来这位徐度是锦衣卫指挥使?本朝的锦衣卫可说是完全被司礼监压在脚下,如今更是属东厂统领,哪有太、祖爷初设锦衣卫时的威风?
荣令蓁亦是进了乾元殿后才知晓,几位王爷与长公主殿下竟是纷纷邀请她们一行小住。最终圣上下了令,早在宁王决意入宫前,便定下宁王就在京期间就居于燕王别府长秋苑。
三人相携出宫,宫门外燕王的人马已经早早侯着了。
宁王乃皇六子,燕王为皇七子,二人的年岁却差了一些,加之燕王体弱性诡,娶过两位王妃,但那二位都先后离世。他早年极受恩宠,故而养成了个阴晴不定的性子,行事极尽奢华,东临宫城乃是其王府,南城清雅之地还有一处别院,即是长秋苑。
而这长秋苑本是宁王府邸改建而成的,圣上此意便是彻底断了宁王夺嫡之路。
“姐姐,你以前见过燕王吗?”荣令蓁握着她的手问。
荣令茝掩去眸中的忧色,摇头:“我与宁王大婚时,他曾捎来一对玉如意。你姐夫说燕王最是温良,可那时你姐夫也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燕王了。”
“这也无碍,本来也是他请我们去住,就算看在姐夫的面子上,他也会收敛一些的。且我们若是在他府上出事,那遭殃的也还是他。”荣令蓁想的清楚,且心中对燕王还存有一定的好感。
“不怕,万事都有姐姐。”荣令茝摸摸荣令蓁的头。
荣令蓁点头,又靠在她的肩上。
待到了燕王府时已经是薄暮西下,残阳斜照,将长秋苑晕在一片带着些凉意的残红之中。燕王正携着二三女眷侯于阶下,谢持静下马先叫了一声:“皇叔”。
谢循看起来依旧犹带病色,苍白的脸却是分外的俊气,只是常年病中,到底让他的眉目间隐带几分乖戾,放佛笑中带煞一般,让人陡然升起些不适来。
叔侄二人说话间,荣令蓁已然跳出了马车,转头一看,便能见到几步之外的人。他今日穿了一袭墨色锦袍,鬓发皆束于金玉冠之下,倒还比初见多几分华贵,少了几分不羁。
谢循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滑过,马上撩袍走过去,躬身行礼叫了一句:“六嫂。”
荣令茝微微颔首,亦回了一个礼:“七叔。”
“见过燕王。”荣令蓁也与他见了礼。
谢循颔首:“起来吧,你是六哥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叫我一声七哥亦可。”
荣令蓁看了看荣令茝,荣令茝笑了笑:“家妹最是顽劣,王爷千万不可对她有几分和颜,否则她便要一飞冲天了。”
谢循轻轻咳了两声,没再坚持。
这厢倒是和乐,一行人鱼贯入府,府中早已备好酒宴。
入了席间,谢循举起了一杯酒:“还望六嫂见谅,府中女眷甚少,今夜请自便,我自将侄儿好生招待,也算赔了礼。”
“还望七叔见谅我等叨扰。”荣令茝与他遥遥相敬,二人皆饮了一杯酒。
荣令蓁也是着实有些饿了,只管吃自己的,反正静儿与燕王正把酒言欢,席间也没她什么事。一吃饱,她便有些睡意,眼皮渐沉。虽说她知晓燕王的为人,可是也不敢公然在接风宴上睡过去,只能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只望他们能快些。
谢循坐在荣令蓁的对面,自然是将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尽收眼底,看了看天色,还未说话便听到谢持静开口:“今日多谢皇叔招待,但娘与姨母赶路这么多日,终究疲累,不若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小侄再陪皇叔把酒言欢。”
正哈欠连天的荣令蓁一听这话立刻泪眼汪汪的点了点头。
谢循难免多看了在自己身侧的谢持静两眼,看来,六哥是有个好儿子。
“好,那就快去歇息。”谢循说罢给了自己身后女使一个眼色,自有女使上前接引。
谢持静与晏文昭说罢便起身到庭院中安排随同而来的侍卫仆从。
荣令茝也疲累极了,与谢循招呼过后,便起身向外面而去。荣令蓁跟在她身后,也向谢循打了声招呼:“谢王爷招待。”
“我说过我们还能再见的吧?”谢循微微俯身,惨白的脸色因为酒的缘故多了几分血色。
荣令蓁颔首:“是。”
谢循见她似是疲累极了,只笑了笑:“去吧。”
荣令蓁依言跟着女使一同离开。
这又是京中的一个夜晚,荣令蓁虽然疲累极了,但一番洗漱后却又精神起来。躺在了床上,却怎么都睡不安稳,只好瞪着眼睛看着帐顶。忽然她发出了一声笑,因为在国公府的不知多少夜晚,她都是这样的望着帐顶,听着周遭一切静默的声音。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样,一人听夜到天明。
千秋宴,想到这里荣令蓁翻了个身,将自己蜷成一团,思绪缓缓的弥远起来。
也是这样一个带着料峭的春日,太上皇的千秋寿诞。与他成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见过他,甚至她已然打算自己独自一人进宫,却忽而听闻院中传来:“小公爷回来了”的声音。
她慌忙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觉得口脂过淡,便立刻以食指蘸了蘸嫣红的口脂往唇上点摸,而后抿了抿唇,再一抬眼他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她指尖残留的嫣红甚至没来及擦去。
荣令蓁深吸了一口气,挑眉看着镜子里的他,半月未见,他似乎瘦了一些,人却依旧是意气风发,一袭墨蓝色的华服越发把他衬得肃正端方,似乎时时见到他,他都是那副矜正模样。她这般想着,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看到精神奕奕的自己,荣令蓁松了一口气,至少她的萎靡不振不曾在他面前表露。
“相公怎么突然回来了?”荣令蓁也并不起身,反而拿起了一支簪子在发髻中比看着。
“并非突然。”陆元叹看着镜中的她,面容如玉,眉目若星,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不适。
“哦?”荣令蓁转过去半边身子,杏眼中带着几丝挑衅。
“你我得一同入宫。”陆元叹平静的对上她的眸子。
荣令蓁用力的捏了捏手中的金簪,这几日她连连差人去寻他,便是为了这桩事,但他却迟迟不回应。她都已经做好了一人入宫的准备,但他却又突然出现,告诉她今日要一同入宫。
他不想全她的面子,却要她全他的面子。
她放下手中的金簪,又重新挑了一支茶花金簪,晴空低声说了一句:“姑娘,这支好看。”
荣令蓁笑了笑,放下那支簪子,纤细的手指划过一排珠花簪钗,似乎怎么都不满意,最后摇摇头:“突然就不想去了,相公自己去吧!”
她说话间抬起了眼睛,正对着镜中他的双目,他眼中的寒意渐凛,荣令蓁眼中的笑意却渐浓起来,两人的目光在镜中对峙了片刻。
陆元叹看着她,一边向她走过去。
“这不由你说了算。”陆元叹连带着声音都寒了两分。
清空晚照二人几番对视,却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陆元叹走近她,牢牢的将要起身的她按在圆杌上,不由分说的拿起她方才放下的那支精致的茶花金簪,缓缓的缀在她的发髻间,一手按着她的肩膀缓声道:“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你也得去。”
他说话时明明声音不大,却因着他使了全力按着就要暴起的荣令蓁的缘故,让人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元叹看着忍的几乎颤抖的荣令蓁,贴着她的后背,看着镜中的人,在她耳边又低声说:“除非你想证明你的姐姐、你的姐夫,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你彻彻底底是个笑话。”
荣令蓁伸手将自己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撑在她面前梳妆台上的手,恨不得将自己毕生的力气全都使出来。
陆元叹轻笑起来,面上并无一丝痛苦,似是全然不痛的模样,到底惹的荣令蓁泄了气,起身将他推开,而后泄愤似的拔下头上被他缀进去的那根簪子,扔的老远,碰到了瓷瓶发出了一声清晰的碰撞声。
陆元叹则是看着自己手背,在渗出的血迹边还残留着与她唇上相同的嫣红,却在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时候,被那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打乱了思绪,转过身:“我在外面等你”出门前他警告道:“别再让我进来请你。”
回答他的是一盒向他飞过来的胭脂香粉,他伸手稳稳接住那个小瓷盒,扑出来的一些香粉充盈在他的鼻尖。
那香味他很熟悉,是她身上惯有的淡淡山茶花味,幽绵又甜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