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飞雪带春风7
为维持场面,林翠沉在双方动手前就将荣令蓁连拉带推的送了出去,在她耳边道:“我一会儿来寻你。”
荣令蓁颔首,也不欲在三姐大喜的日子里掀起波澜,上一辈子没想通的事,此刻却是清楚了。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些有的没的,怕是有人想要她来大闹一场,既然是这样,她还偏不如他们的意。
荣令蓁扫了一眼里此间夫人小姐后,面上佯作不情不愿,还是半推半就的一走出去了。晚照与晴空一人拿着手炉一人捧着她的大氅,一人将手炉塞到了她的手中,一人低头为她披好了大氅。
外面是一片肃寒,这林府她并不熟悉,只是不想听身后的喧闹之声,索性走了下去,穿过两道月门,她在廊上远远的望见了一片园子,四目一望皆是一片白,隐有翠竹被覆盖在重重积雪之下,惟有那依旧翠绿挺拔的竹节身在雪中,仍不昂立,以清瘦的身姿撑起顶上覆雪。
荣令蓁向那处走去。
“姑娘,您慢点,林姑娘还要过来找您呢!”她身后的晚照提醒道。
荣令蓁转过去,倒退着往前走,对晚照说:“我就在前面的园子里等她,再说了我们又走的不……”快字还在口中,荣令蓁却不说话了,猛地向后转身回去。阴沉的天色里,在有些暗的长廊上,时光像是停滞了片刻。
那人身上浓烈的酒香混在凛冽的雪寒之中,偏有几分寒香透出来。
荣令蓁向后退了两步,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双目迷离,薄唇轻抿,这人她见过的,也知晓他的事,不免可惜他的人生止步于乾元二年仲夏。
男子此时已经皱起了眉头,推开了扶着他的小厮,伸手欲抚上眼前这个小娘子的脸蛋,他身形虽高,但却颇瘦,脸上也几乎没什么血色。
带着一种肆意脆弱之美,像是风雨里一枝新绿。
荣令蓁微微后撤,眼中却浮起了敬悯之意,对他行了一个格外庄重的礼,张了张口,只道:“小女失礼了,若是冲撞到公子还请公子恕罪。”她想了想,还是称他作公子,毕竟此时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一个第一次入京的女子,哪里能识得眼前人。
那男子轻轻的呵了一声,收回手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你不知我是何人?”
他身侧的小厮就要出口,却被他挥手制止。
荣令蓁摇头,如实回答:“小女初次来京。”
她又记起上一世见他的时候,是姐夫登基后第一个除夕,宫中晚宴,繁华非凡。星儿与她吃饱后悄悄的离了席,却不想,一出门就遇到了他。那时,她甚至连礼都行的不像个样子,而如今,竟然能规规矩矩的向他行了个前世今生以来最为规矩之礼。
那人颔首,忽然笑了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忽而正色道:“那就早日离开吧!”
“不日便要离京。”荣令蓁答道。
“你是哪里人?”他又问。
“叶州。”
那人微微颔首,重复了一句:“叶州啊~”,他迷离的双眼里多了点清明,似乎想起了件遥远的事情,而后又用那双迷离的双目看着含着一种近乎温柔又侵略十足的目光看着荣令蓁,心下已经知晓她是何人,抬手欲在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蛋捏一捏,他垂眸看似漫不经心却紧紧的看着她的反应,那小姑娘往后撤了撤,看向他的目光里仍旧没有他所熟悉的那种惧怕与厌恶。
身侧的小厮却出声制止道:“贵人,这位是我们少夫人的妹妹,也是宁王的妻妹。”
被他叫做贵人的人转头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哦”了一句,似是听了个笑话一般,沙哑的声音里还带了几分不屑:“你以为我把她当作谁了?”
那小厮连忙跪下,瑟瑟发抖的求饶:“贵人,奴婢多嘴了。”
“不过宁王罢了,拿出来压谁?爷看上的人,谁敢说不?”男子说话间不阴不阳的看着荣令蓁,而后猛烈的咳起来。
“您没事吧?不然,先坐下——”荣令蓁知晓他身体不好,却也不想,稍微动了动怒就咳的满脸通红。
男子皱起眉头,带着探究的看了一眼荣令蓁,她脸上关切的神情不似作假,他不知为何的有些庆幸,心口的气也顺了顺,干净的手掌扶着一旁的立柱,歇了歇气,踹了一脚地上还跪着的人:“都滚远点,我有话和你们姑娘说。”
地上跪着的林府小厮与荣令蓁身后的清空晚照都有些犹豫,那小厮在心底连连叹气,两边他都得罪不起,这位四姑娘听说极受宠爱,若是今日她在林府出了事,那他真是万死难辞。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荣四姑娘开了口:“你们退至廊下。”
她也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真如她从谢挽星那里听到的一般?
“姑娘?”晚照有些犹豫,晴空亦是一脸的视死如归。
荣令蓁转身拍了拍她们二人的肩,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去吧——”
两人依依不舍的走下长廊,双目却是紧紧的落在荣令蓁身上。
待廊下只剩他二人时,荣令蓁沉默的站在距那人两步外的地方,沉静的像是檐下不语的雪一般。
“你姐夫可好?”男子开口问。
“一切都好。”荣令蓁答到。
男子还有些微红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类似欣慰一般的笑来,极浅极浅,一阵裹着薄雪的风轻轻一吹,那笑就缓缓的消散开了,只余下丝丝惆怅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他在心底喟叹,都比他好,不管是早已逝去的人,还是远在叶州之人,都比他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要好。
两人静静的站了片刻,男子闭上了眼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到:“真安静。”
荣令蓁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白雪翠竹,没有说话。
只是安逸宁静对他来说本就犹如窃来之物,不可沉浸不可贪图,男子转头看向身侧的小姑娘,缓缓开口:“叫他们回来吧。”叹了口气复又轻笑道:“我们还能再见。”
荣令蓁对园子里的三人招了招手。
“你可信我的话?”说罢也不待荣令蓁回答就越过她,摇摇晃晃的向远处走去,荣令蓁看着他的背影复行一礼,低声道:“我信。”怎么能不信呢?这个人几乎将名与命全付于了大周,她听的时候,不免觉得此人过于痴傻,但许是经历了生死,才觉得此人之可贵,所以心中对他更是崇敬。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那人脚步顿了顿,却也不曾回首,露出了一个浅笑来,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这般尊他敬他了,甚至无人敢与他静静的站在一起,只听风观雪。
“姑娘,你没事吧?”晚照还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没事,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荣令蓁也继续往园子去。
“也不知道他是谁,总之没事就好!不过看起来他不是个好人,姑娘,你看到跟着他的小厮了吗,吓的都发抖了。”晚照望了望身后,生怕那人去而复返。
“也许,他们都不明白他吧?”荣令蓁也无法将他的事在此时公之于众,在以后,她也不能。
“姑娘,你就明白吗?”晴空沉静的眸子动了动。
“我,也不明白。”荣令蓁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去明白那样一个以身名为剑之人。
主仆三人还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园子里就已经传来了林翠沉的声音:“荣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好找!”
荣令蓁看着林翠沉,出声道:“我还没吃饱,你就把我推了出来,此刻还要怪我?”
“难不成你今日来是为着吃饱的?”林翠沉一说话发髻中簪着的粉玉钗上的一对金蝴蝶就微微的颤动着,让荣令蓁忽然觉得她多了几分娇美。
她本来有些显凶的眼睛此时正如小鹿一般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荣令蓁忽然就软了心,却依旧要逗弄她一番,只点点头说:“嗯,不然呢?”
林翠沉小脸鼓了鼓,凑到荣令蓁面前低声说:“今日陆二哥也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荣令蓁:“?”
嗯?她怎么就能问出来这么一句不过脑子的话?
而林翠沉则是一脸‘我都懂’的对着她挤眉弄眼:“我都懂!”
荣令蓁额角一抽,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林翠沉是个傻子?被看做是傻子的林翠沉看荣令蓁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些怜爱。她问过了,大哥说荣令蓁之所以会对她说的那句“上辈子的夫妻,这辈子的冤家”如此介怀,十有八九是因为她说中了荣令蓁的心思。
其实仔细想想,荣令蓁的心思也是众多京中贵女的心思,林翠沉恍然回过神来的时候不得不感叹一句荣令蓁这厮聪明啊!
在所有人爱慕陆二之时,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不是自然就在一众庸脂俗粉中脱颖而出了吗?不过荣令蓁这厮的姿色确实也比那些贵女们好了不知太多,也许真能得到陆二呢?若是荣令蓁真的得到了陆二,她也能够与有荣焉,那么什么郡主什么姑娘小姐都给她通通让开!
但大哥说不让她点破,她也就做一个看破不说破的好人吧!
看着红扑扑的小脸上忽然多了丝怪异笑容的林翠沉,荣令蓁伸手在她额前弹了一下:“你懂?你懂什么?”